玉竹临风成了我在云雾山唯一的朋友,裴觞不在时,他便常来找我喝酒聊天。
他擅长音律,尤其擅长笛子,时常吹上一曲。
他虽然活得不如我久,但毕竟已经修出肉身,在境界上还能指点我一二。
他说我其实早就能修出肉身,只是从前无心,不知修出肉身来有何用处,所以迟迟没有长进,而今我只要想,便能迅速修出肉身。
承他吉言,果然在十年后的某天,我突然感觉自身灵力翻腾,与天地之气相应,随之,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体一寸寸地变成了实体。
这过程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竹精临风感应到了我的灵气,赶来为我护法。
但我搅动了云雾山的灵气,不仅云雾山的弟子们察觉到了,还不幸引来了附近山头的一头凶禽。
这凶禽名叫鶡鸟,是一种极为善斗的鸟,它甫一降落,便凶相毕露地开始攻击,云雾山的弟子们自然奋力抵抗。
那时“不是好人”四大弟子中的“是人”正在闭关,只剩下“不好”二人带领众弟子边打边退,而裴觞因为资质极佳,彼时已经成为云雾山第五代弟子中的大弟子,自然身先众位弟子。
他们渐渐退到后山时,我刚好成功修出了肉身,跑出去看时,恰好看到裴觞被那鶡鸟一只爪子按在了地上,正要低头狠狠啄下去,我来不及多想,一眨眼便冲了上去,将那鶡鸟撞了开去。
那鶡鸟翻身跃起,冲过来与我斗在了一处。
鶡鸟善斗,是个不死不休的性子,因此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打的奄奄一息,再也爬不起来。
但我也因此暴露了自己,云雾山弟子果真如竹精老弟所言,心胸狭窄,不容异类,他们并未因我救了他们而心存感激,反而将我团团围了起来,不怀好意地望着我。
裴觞吐了两口血,强忍着走过来,挡在我身前,跪在“不好”二人面前道:“师父,师叔,不要伤她!”
他师父精光闪烁,道:“她散发的灵气并非人类,觞儿,你维护她,难道知道她是谁?”
裴觞低头沉默了会儿,最终道:“禀师父师叔,她是弟子养的一颗刺儿头修炼而成的精魄,师父恕罪,弟子也是前阵子才发现的她,见她对弟子并无恶意,所以才未将她如何,弟子知情不报,任凭师父责罚,但她、她对云雾山并无恶意,请师父看在她方才救了徒儿一命的份上,饶了她吧!”
我刚刚修出肉身便大战了一场,受了些伤,因此觉得十分疲惫,但看裴觞如此害怕,觉得有些不愤,对他道:“裴觞,你不必如此。”
“你闭嘴!”裴觞扭头突然冲我喝了一声。
我一下子呆住了,他从未对我如此严厉过。
郝逍遥冷哼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像这种妖物,应该及早铲除,以免后患无穷!”
“铲除我?”我冷笑道:“那也得你有那个本事!”
郝逍遥一怒,便要动手。
裴觞急忙阻止道:“师叔息怒!师父、师叔,弟子有话想同你们单独讲。”
“不好”二人对望一眼,依旧命人将我围着,带着裴觞进了竹屋。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出来。
出来后,“不好”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望了我一眼,便直接带着弟子们走了,留下裴觞与我,一前一后进了竹屋。
我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胳膊,欢喜道:“裴觞,你看,我修出肉身了。”
裴觞沉着脸,道:“收拾东西,随我下山!”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我抱着只酒坛,裴觞抱着个花盆,我们就这样下山去了。
“这是哪里?”我望着简陋的屋子问他。
裴觞道:“裴家酒肆,我以前住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我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道:“我?那你呢?”
裴觞道:“我自然是住在云雾山。”
我道:“你要离开我?你在竹屋里跟他们说了什么?我在这里他们就会放过我了吗?他们为什么要放过我?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裴觞见我急了,忙握住我的手,道:“翠微,你要知道,你不能再住在云雾山了,云雾山向来不容异类,我好不容易说服师父他们放过你,你以后住在山下,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我还是有点不高兴。
他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酒坛,笑道:“方才下山时我就一直忍着想问你,你什么都不带,就带了一坛子酒来,是因为修出了肉身后迫不及待想的第一桩事,就是喝酒吧?”
我摇头道:“我修出肉身后迫不及待想做的第一桩事,不是喝酒。”
他道:“那是什么?”
我凑上去,吻上他的唇。
他愣了下,随即紧紧地搂住我。
我们吻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气息有些不匀,方才渐渐分开。
我舔了舔嘴唇,心道,果然滋味不错,不枉我辛苦努力了十多年修出肉身。我这才心情好了点。
当晚,他留下来为我做了饭,陪我喝了酒。
然后我们向往常一样,肩并肩,手拉手地躺在床上静静过了一夜。
直到天色泛白,他才依依不舍地上山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伤感,但心里更多的还是甜蜜,来日方长,少见几面又如何?
裴觞走后,竹精老弟来看我,恭贺我修出肉身,并顺便恭贺我乔迁之喜。
我便趁机问道:“老弟,昨日你守护我修成肉身后,见云雾山的弟子们快到了后山,便隐匿身形躲了起来。你后来可曾听到裴觞在竹屋里跟他师父师叔说了什么?”
竹精眼神闪烁,道:“他??????没有,我当时怕他们察觉到我,所以躲得很远。”
我心想,总不过是裴觞求着他师父师叔放过我的话,便也不在放在心上了。
起初,裴觞差不多一年便下一回山,与我在酒肆中呆上两日。
后来,他下山的日子便不定了,因他说他剑术已有小成,到了一定的境界,要开始闭关,专心修炼金丹大道。
他闭关的时日不定,有时是几年,有时是几十年,最多的时候,我们一百年才见一回。
我只能在山下日日苦等,幸亏裴觞知道我爱喝酒,每回下山都会酿几坛好酒埋在院子里,竹精老弟便时常来找我喝酒,我才觉得日子不是那么漫长。
临风曾对我说过,我已经修出了肉身,可以常去凡间看看,说凡间如何如何地热闹,如何如何地有趣,但我总怕错过裴觞出关下山的日子,所以宁愿窝在家里喝酒。
正文 第七章:前尘如烟(七)
第七章:前尘如烟(七)
竹精老弟与我喝酒时,常告知我一些云雾山的事。
大约两百年的这期间,云雾山那个极少露面的掌门渡了天劫,可惜未成,剩下一缕魂魄重入轮回去了。
“不是好人”四大弟子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结果让姓郝的做了掌门。云雾山也收了不少新弟子。
又三百年之后,四大弟子前后寿尽而去,连渡劫的机会都没有。郝悦琴做了掌门。云雾山又收了不少新弟子。
郝悦琴做了掌门后,转眼又是两百多年。
近日,竹精老弟每每与我说起郝悦琴时,都会露出极其微妙的表情。我问了他几次,他却闭口不说。但他不说我也知道。
有一次,我想念裴觞得紧,忍不住去了他闭关的山洞转了转,却听见竹林中传来琴笛之声,这笛声我很熟悉,是临风无疑,但这琴声又是谁呢?
我循着琴笛声而去,行至后山竹林,恰好看到了临风和郝悦琴二人。
一个吹笛,一个抚琴,相处得甚是融洽和谐。
我当时还大为惊讶,郝悦琴身为云雾山掌门,竟然容得下竹精吗?
据我所知,郝悦琴可不是什么心胸大度之人,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某天,云雾山天雷滚滚,响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刚打开门,便看见竹精浑身是伤,极其虚弱地站在门口。
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进屋,放到床上躺着。
我想为他治伤,他却制止了我,摇头道:“没用了!”
我道:“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搞成这样?”
他虚弱地道:“昨夜,她历天劫,我替她挡了。”
我这才明白昨夜云雾山的天雷是怎么回事。
他道:“虽然……她还是未能成功飞升,但最起码保住了性命,只是受了些伤。”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很傻?”
我点了点头。
他道:“我的确很傻。我明知道……咳咳……”
他吐出口血,继续道:“她接近我,只是想利用我,我还是……还是……”
我有些难过,道:“你别说了,我明白。你是想报了她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