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所说的客房,就是我曾住的地方。
我的房间和从前一模一样,就连院子里摆放的那两颗刺儿头,也还在原来的位置。物是人已非。
我随意躺在床上,枕着双手,心里终究有些忧伤。
小安如此怨色,应是为了沈醉,连旁人都对我的七年不辞而别有如此怨色,更何况是他。
心中有怨,说明还在乎,但,曾经怨,不知现在还怨否。
他这番表现,我竟不敢确定。
纵然已经成神,于他,我仍旧看不透。
是因为爱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情蒙慧眼,爱障道心。所以他才会有此生,我才会有今日。
……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感应到有妖气近前,我一动未动,直到黑色光芒一闪,猫妖现出身形,我方才慢慢坐起身来。
猫妖跪下行礼:“仙子!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示意它起来。
它却仍旧跪着道:“恭喜仙子修为大进,境界更上一层!”
我道:“你也很不错,竟能看出我的修为境界。”
它方才起身道:“仙子的境界,我一个小妖怎能看得出来,我只是从仙子身上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已。”
我道:“你不是暗中保护沈醉吗?怎么回来了?”
猫妖道:“沈府的下人跑去找沈公子,说仙子你回来了,我一时心急,就先来见仙子了,仙子放心,沈公子不会有危险。”
我沉默片刻,道:“他在怡芳阁做什么?饮酒作乐,逍遥快活么?”
猫妖神色有些不自然,斟酌着答道:“与其说饮酒作乐,不如说是借酒消愁。”
我道:“借酒消愁……”
猫妖道:“仙子您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没跟沈公子告别?”
我点头道:“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没法告别。”
“这就是了,”猫妖叹息一声,道:“沈公子这些年一直都在找您。”
我道:“是么?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猫妖抿了抿嘴唇,斟酌着词句,开始诉说起来。
“沈公子刚发现您和小蓝不见的时候,气急攻心之下,病倒了,吐了好几口血,我很着急,怕沈公子真有个什么好歹,辜负了仙子对我的重托,就想趁没人的时候去帮他看看,没想到他身边有一把扇子,是个法器,很是厉害,我根本近不了身,只能干着急……”
“未料沈公子病了几日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然后就开始到处找您,派出的人一批又一批,总是无功而返,沈公子不信,骂那些人是废物……后来,公子就以行商之名,将沈家的事全都交给了小安和管家,自己带着人外出寻找,每到一处地方,沈公子就在那里住下来,细细打听寻找,直到确定没有您的踪迹,才又启程到另一个地方, 我暗中跟着他们,几乎走遍了天南海北……”
“沈公子还重金请了不少江湖中人,到处打听您的消息,但那些江湖人都说从未听过您的名号,说江湖上根本就没有您这号人,沈公子仍不甘心,继续寻找……”
“直到三年前,沈公子误打误撞地寻进了一个修仙门派,小妖不敢跟随进山,又担心沈公子,只得在山下等待,等了十多日后,小妖怕公子有所闪失,本想豁出去进山寻找,谁知公子竟出来了……然后,就带着人回来了……”
“回来之后,公子不再寻找,每日只是看书习武,夜间修炼……我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查看过公子看的书,都是一些妖灵志怪之书,仙子,公子有可能已经怀疑您的身份了。”
我点点头,心想他这么聪明的人,遍寻不到时就应该有所怀疑,只是可能无法接受,所以自欺欺人地继续寻找,直到进了那个修仙门派,想来肯定是那些修炼之人发现他体内功法,对他讲了什么,他这才放弃了吧。
我叹了口气,对猫妖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去吧。”
猫妖迟疑着不走,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道:“哦,对了,我们的约定完成,你做的不错。”
我随手化出一道碧色光符,轻轻弹给它道:“你的天劫至少还要五百年后才出现,届时你用这灵符联络我,我必会前往助你渡劫,望你好好修行,早日得道。”
那猫妖接了光符,道:“多谢仙子!但其实小妖方才想说的是,我觉得沈公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我心中一动,问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猫妖道:“大概一年之前,沈公子突然性情大变,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便大发雷霆,甚至出手打人,而且白天也不再看书习武,而是……”
而是寻花问柳,寻欢作乐。
猫妖道:“请问仙子,沈公子的修炼功法,是您教给他的吗?”
我点头道:“是我教的。”
猫妖道:“那就是了,但我觉得他好像修炼出了差错……”
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猫妖向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我坐了一会儿,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随着猫妖的话,我从心湖微波,到现在已是汹涌难平。
心疼、难过、愧疚、自责、担忧……
我刚刚成神,那种空明静透,洞见天地的境界还未感受多时,便已溃散。
只为了一个人,丢了境界,堕了平凡。
修炼出差,轻者经脉损毁,成为废人;重者经脉逆行,心智疯狂,不久丧命。
还有一种可能,修炼者天赋极高,将错就错,继续修炼下去,最后沦为魔修,进入魔道。
听那猫妖所述,他显然,已成了第三种……
若不是我,他怎会因执念而走火入魔!若不是我,他怎会被坏了命数而堪不破情关,过不了情劫!
越帮越忙,弄巧成拙!果真如那京城道士所言么……
一直到傍晚,他才回来。
怀里两个姑娘,左拥右抱。
彼时我恰好站在院中发呆,他与我碰了个面对面。
我静静望着他,他摸样并未大变,还是那样清俊,只是比以前沧桑了许多。
鬓前两缕青丝变成了白发;眼底有些乌青,额间隐隐黑晕,只有修炼之人才能看得出来。
我越加难过,他真的已沦为魔修!
他看着我,眼底是不动声色的冷漠,最终一言未发,带着两个姑娘进房间去了。
以前,他喜欢缠着我,所以将我的房间安排在他的旁边,他说这样一开门便能看见我。
而今,我呆在自己房里,整晚听着旁边房里的燕语莺啼欢声笑语,直至天亮……
正文 五十八章:一晌贪欢(二)
五十八章:一晌贪欢(二)
清晨,我开门时,他恰也开门出来,与我冷漠对望片刻,便去了前厅。
一会儿后,来了两个丫头去他房里叫醒了怡芳阁的那两个姑娘,也带去了前厅,这个时辰,应是去用早膳。
果真,又一会儿后,小安带着两个丫头端着早饭送到了我房里来。
我望着那一荤两素的几个碟子,不禁苦笑一声。
除了送饭,一句话都没有。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这种以不动声色的冷落来表达心中怒气的习惯,依旧未变。
用过早饭之后,他带着两个姑娘在园中饮酒取乐,嬉戏玩耍,旁若无人……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于我一日三餐不断,却未着一言半语。
我知道他在生气,我亦知道,他是因我才变成今天这样,我不能抛开他不管,但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又能做什么?
他对我如何冷落我都可以忍受,但每日望着他左拥右抱,与两个姑娘做着各种亲昵举动,即便明知是假,我亦忍不住心里难过,隐隐气闷,尽管我是神。
所以这日,从未出过院门半步的我,绕过园中寻欢的他们,径直出了垂花门,进外院,不理会院中指挥下人干活的小安,直接朝大门走去。
在即将走到大门的时候,沈醉叫住了我,与我说了数日来的第一句话——“站住!”
语气冷漠,隐有怒意。
我缓缓转身,望着他。
他道:“上哪去?”
我道:“回我该回的地方。”
他道:“你该回的地方,是哪里?”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该回哪里,于是只能静静站着。
“爷!”两个怡芳阁的姑娘从内院跑出来,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臂,娇嗔道:“爷,你怎么突然走了!”
“是啊爷,咱们喝得正尽兴呢,回去吧!”
“滚开!”沈醉怒喝一声,甩开她们。
被甩跌在地的两个姑娘一时傻了眼,正欲开口说话,被小安一个眼色制止,灰溜溜地走了。
小安又对愣怔的下人们示意,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悄悄散了。
一时之间,外院里只剩下我与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