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真相,把阿弦惊得头皮发麻。
所以她问岳青,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拦着不许她查明。他是生怕娇妻跟人通奸之事传扬出去,对他死后之名以及岳家都会不妥?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头顶绿油油地,如果说还有比这个更加糟糕的,那就是这种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袁恕己催促道:“怎么了?你脸红什么?”
阿弦道:“我所知道的已经都跟大人说了,还要怎么详细?”
袁恕己道:“比如那奸夫是肥是瘦,有没有说话,跟那妇人是如何狎昵等……”
阿弦脸上更红:“我记不得了!”
袁恕己看着她窘迫之态,笑道:“你才多大,就为这些事害羞了?别忘了如今你是在查案,这些所见当然都也是重要线索,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往远里说,过两年你也该是知人事儿的年纪了,到时候……”
阿弦忍无可忍:“大人,要如何行事我会有分寸,大人若还说这些,下回有这些‘线索’,我是不敢再跟您说了。”
袁恕己仰头大笑,举手在阿弦头上一按:“臭小子,还要挟我呢?”
阿弦悻悻地离开议事厅,看时候尚早,便往府库而去,又取了两份文书看了半晌,天色渐渐暗了。
阿弦见无人留意,便偷偷拿了一份揣在怀中,蹑手蹑脚跑了出来。
是夜,阿弦回到家,却见桌上堆着好些东西,正要询问,老朱头已经催她洗手吃饭。
阿弦忙去洗漱,又扶着英俊出来,在地上围了一桌子一块儿吃。
阿弦趁机给他频频夹菜,督促他多吃些,英俊因看不见,冷不防间就被她塞到嘴边,就算是不想吃,也只得勉为其难地吃了下去。
老朱头对面看着,笑道:“这可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狗哭,你看玄影在那急得,就没人给他喂一口。”他自己夹了一块儿肉片道:“来来来,你主子忘了你,伯伯疼你。”
阿弦笑道:“伯伯,你又胡编排些话,再说玄影才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呢。”也夹了一块儿肉递给玄影,又在狗头上揉了揉,“是不是玄影?”
玄影连吃了两块肉,总算心满意足,趁机在阿弦掌心舔了口,便安静地趴在桌边儿。
吃了晚饭,老朱头去厨下整理,阿弦则打了水,先给英俊抹脸,又让他洗脚。
半晌各自忙碌完毕,阿弦才把今日所得种种,尽数同老朱头说了。
老朱头听了陈三娘的事,又听岳家的内情,啧啧道:“那岳公子的媳妇,是南城郑家的,听说是个读过书很有些才气的女孩子,当初两家定亲的时候,都说是天生一对呢,什么花前月下吟诗作赋的,怎么竟然还能背夫偷汉?”
阿弦道:“我也当自己看错了呢。”
老朱头道:“等等,那岳青看见媳妇偷汉子,难道就无动于衷?只怕要冲进去大闹一场,难道,是捉奸不成反被杀?”
阿弦道:“我也曾这样想过,但是府衙的仵作曾查验说身上并无伤痕。”
老朱头道:“那这可是稀罕了。可是又一想,这岳青若真是被奸、夫淫、妇杀死,他应该巴不得你去查明真相,给他讨回公道。难道就因为抹不开脸,怕戴绿帽这件事传的世人都知道才拦着你?这鬼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阿弦道:“我今儿跟袁大人说了,他的意思,是要传岳青的夫人到堂质问,到时候再问出奸夫,便会水落石出了,只是这件事尚无别的证据,所以袁大人说会斟酌后决断。”
老朱头点了点头。忽然又笑道:“对了,今儿傍晚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三娘子来了一趟,先前你见的那些东西,都是她送来的,说是孝敬我、还有给你英俊叔补身子用的。”
阿弦早猜到此事了,便耸了耸鼻头。老朱头看她翻白眼,便道:“你当真不乐意英俊去她的酒馆儿?”
阿弦不容分说:“英俊叔不能去。”
老朱头问道:“有钱赚为什么不能去?”
阿弦犹豫了会儿,终于道:“三娘子不是个好东西!哼。”
老朱头道:“又怎么了?她又给你气受了?”
阿弦欲言又止,从怀中掏出那份文书,举起来遮住脸:“我要看正经公文了,不要跟我说话。”
老朱头噗地笑了声:“白天看不够?晚上还熬眼睛,留神熬成乌眼鸡!”
阿弦虽然对着那卷“偷”卷回来的档册,心思却飘得极远。
这件事阿弦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不管是先前陈基,还是老朱头。
陈基之前在桐县,因在县衙当差,人又爽朗豪气,很讲义气,所以人人喜欢,不仅是县衙里的弟兄,外头的人也都赞誉有加。
也有许多正当妙龄的女子,心里暗自有他。而陈基却跟青楼的连翘关系密切,时常过去“光顾”。
阿弦瞧在眼里,曾也含混劝了几句,又不敢深劝,每当她叫陈基不要留恋青楼,陈基都会笑说:“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滋味,以后就知道了。”
阿弦虽然不懂,仍被他两句话臊的脸上发热。
但是这倒也罢了,最让阿弦无法容忍且惊心的,是另一件事。
因阿弦有那种天生之能,常常会无意窥知别人的私密之事。
对于陈基,便是如此。
且看的是阿弦最不乐见的情形。
那一次,因知道陈基又帮三娘子行事,阿弦便抱怨了两句,陈基笑按着她的头道:“她是我婶子,能帮手则帮一把,又不是真的做丧天良的事,这点儿你放心,哥哥有数。”
当时阿弦身上发抖,再无言语。陈基只当她是知道了,并未放在心上,却不知就在他的手按着阿弦的时候,阿弦眼前所见。
——陈三娘子的酒馆。
三娘子一身紫裙,酥胸微露,亲自把盏给陈基倒酒,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两只眼频频瞟陈基,胳膊肘有意无意撞在他的肩头。
然后不知怎么,三娘子便挨在他身边儿坐了,那副狎昵暧昧情态,不像是婶子对待侄儿的。
这件事阿弦从未对陈基透露过,只怕陈基也不愿阿弦知道此事。
所以阿弦只装作一无所知。
老朱头又缝了会儿衣裳,道:“时候不早,有什么要紧东西,明儿再看也是一样的。”叮嘱了几句,入内自睡了。
阿弦将凳子拼起来,靠桌子坐了,仍看那卷档册。
略翻了两页,忽然听见里头英俊咳了两声。阿弦忙将卷册放下,举着灯跑进里间儿:“阿叔?”
将油灯放在桌上,阿弦扶着英俊,让他靠墙坐了。
英俊道:“你在看什么,我听见翻书的声响。”
阿弦道:“是府衙的公文。”
英俊问道:“公文可以带回来么?是什么公文?”
阿弦道:“是我偷偷拿回来的,是……是县内的人口档册。”
英俊沉默了会儿,阿弦忽然后悔,生怕他会猜到自己查看这些的用意,便道:“是不打紧的东西,我随便乱翻的。”
英俊道:“那你……翻到什么了么?”
“咕咚”一声,是阿弦咽了口水:“我……”
她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我看到有好些人死于非命的场景。”
如果不是为了查明英俊的来历,阿弦不会执意要看那些失踪人员的档册,既然名为失踪,其中大多数人自然是已经殒命,且多半都不是正常死亡。
对于世人而言,所有的仅仅只是薄纸上的一个用墨色所写的名字,但对阿弦来说,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的人生跟末路。
阿弦并未将自己用了多大勇气才打开卷册的内情说出来。
但是英俊道:“很难看是么?”
阿弦一怔,默默地点了点头,继而醒悟他看不见,便道:“是。”
英俊道:“难看的话,就不要看了。”
阿弦懵懂之时,忽然手上一暖,却是他不知何时探手过来,掌心覆在她的手上。
就仿佛幽暗的灯光也在此即亮了亮,原本有些颓丧的心情一扫,如同阴云遇到阳光。
阿弦道:“阿叔……”
“嗯?”
阿弦道:“如果、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如果心里难过,就告诉我。”
压在她手上的手掌明显地抖了一下。
最后是英俊略带一丝笑意的声音,道:“傻孩子。”
这夜入睡前,阿弦躺在长凳上,又想起先前那一幕。
当时陈三娘给陈基倒了酒,笑眯眯地望着他,陈基虽然带笑,但眼神却很冷静。
他来者不拒,连喝了两杯。
陈三娘正喜欢地要再给他斟满,陈基按住酒壶,自己取过来倒了,方道:“都是自家亲戚,婶子的话就是叔叔的话,您有什么吩咐,我当然全力而为,若是不相干的人,我是不会理会的。”
陈三娘笑容一僵。
陈基一饮而尽,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连翘等的急了要骂人的。”
虽然陈基“坐怀不乱”,但这件事仍是如一根刺似的戳在阿弦心里。
先前忽然醒悟陈三娘在打英俊的主意,阿弦如何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