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愣了愣:“殿下!”生死性命,这哪里是能开玩笑的事?
敏之一笑,长袖垂落,看着阿弦道:“不过,知道你还肯为了我伤心,倒也是……意外之喜?”
阿弦欲言又止,眼圈早红了起来,定定看了他片刻,便又低下头去。
敏之也并没做声。
良久,阿弦几乎以为他走了,抬头之时,却见那一抹影子仍在彼处伫立,仿佛从不曾离开过,仿佛会一直都在那里。
定了定神,阿弦问道:“殿下既然知道夫人有孕,为什么还要任性胡为?卫国夫人的后事……”
不等她说完,敏之脸色一沉,哼道:“那个人……从不值得我敬爱。”
阿弦语塞,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但是,总该为了小孩子想想,何必非要惹怒皇后……”
敏之道:“纵然我不如此,她难道就会放过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或者……她本来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不过是她借口发作的由头罢了。”
阿弦摇头:“当初殿下甚至行刺过皇后,她还命人压下此事,并未为难,怎会忽然要置你于死地?”
敏之哈哈笑道:“小十八,你实在是太不懂皇后的心了,你以为她是维护我吗?”敏之的面上透出嘲讽之色,“她只是在维护她自己而已,如果人传出去,说外甥行刺姨母,你说她能摘的干净么?”
心怦怦乱跳。阿弦道:“我听人说,皇后发配殿下去雷州,也只是权宜之计,只是想磨一磨你的锐气而已,事后仍旧会传你回来,那么……那场火又是怎么回事?”
敏之淡淡道:“那场火,自然是皇后派人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了。”
望着阿弦惊呆的模样,敏之笑道:“我不过是玩笑,你怎么又当了真了?”
阿弦却不知这句到底几真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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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寻思之时,敏之忽然道:“你方才急匆匆地是想干什么?”
阿弦这才又想起先前要做的事:“我要写一个奏折。”
“什么奏折?”敏之复又笑起来:“你心爱的陈基哥哥终于如愿以偿地攀到高枝儿了,你可别去给他把这千辛万苦搭起来的巢给拆了。”
阿弦微怔。
敏之又道:“我方才看你偷听那两人谈话,脸色很不好,总不会你也像是那等俗世的小女子一样,喜欢争风吃醋?”
阿弦道:“我没有那等闲心。”
敏之问:“那是想干什么?”
阿弦咬牙切齿:“一个字,钱。”她气恨恨地握住了毛笔。
敏之在旁,看阿弦在奏折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的字,就好像看到荷塘里的青蛙一个个跳到荷叶上翩翩起舞。
“你想……”敏之好不容易从她那惊为天人的字迹上清醒过来,也弄懂了她这折子上的意思,“小十八,你可不要自寻死路。”
阿弦低头吹那折子上的墨渍,好让它干的快一点:“为什么是自寻死路?”
敏之眯起双眼:“那可是皇家,一个个都是无情无义,冷酷决然的人,先前因你能干,替她办了件可心的差事,才略得了她一份欢心,但这次若在她头上动土,只怕她第一个就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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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
崔晔出城南下,对府中及对外的理由,是要去寻访孙老神仙治病。
其实就在阿弦所见崔晔吐血的那一幕后,崔晔的确是病倒了。
宫中特意派了御医出来给他诊治,御医们会诊后,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集体如丧考妣。
当着崔府家人自不好多言,只绞尽脑汁安抚了几句。
其他几位回宫,向武后说明诊断的结果,据太医所言乃是“心力交瘁”,气血不调,需安心静养。
自从从羁縻州回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二圣听闻,大为悯恤,便特许崔晔不必参与朝礼政事等,暂且于府中静养。
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孙思邈在括州一带出现,因怕来回赶不及且又生变,这才车马起驾。
尽管孙思邈并未遇见,但是不可讳言,这次崔晔回来,脸色比先前离开的时候要好多了。
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虽然鞍马劳顿,但他精神尚佳,拜见了老太太跟卢夫人后,两人看着他康健平安的神情举止,始得安慰。
可毕竟是赶了长路的,忙叫人陪着他入内休憩。
卢夫人疑惑道:“果然晔儿看着好了许多,怎么又说没遇到老神仙呢?”
崔老太太道:“兴许是遇上了,只是怕说出去反而给老神仙添了不便。”
卢夫人欣喜:“定是如此。不然的话,怎可能一出去,病就即刻好了呢。”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么?就好像原本丢了魂儿了,这出去走一走,就把魂儿也叫回来了。”
两人正说,便听到“汪汪”两声,从外传来。
这府内从不养狗,卢夫人先吃了一惊:“什么声响?”
崔老夫人道:“这莫不是狗子在吠?说起来,方才晔儿来拜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门口上仿佛有个狗头在探头探脑的。”
卢夫人一心留意儿子去了,哪里会在意什么狗头,忙道:“我出去看看。”
卢夫人出外一瞧,果然见一条黑狗从廊下飞奔而过,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把卢夫人吓了一跳。
她的随侍丫头们忙叫道:“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乱跑,还不快点拉出去打死,吓到夫人了。”
门外一名小厮闻听,忙来到:“这是大爷带回来的,先前跟着大爷回屋,不知怎么又跑回来了,我们这就带回去。”
卢夫人听说是崔晔带回来的,心念一动,忙道:“你们且停一停。”
众人不敢动,卢夫人问道:“这狗子,是不是叫玄影?”
底下人还未回答,玄影已经蹲在地上,抬着头,“汪”地向着卢夫人叫了声,仿佛在答应。
那小厮才道:“这是十八子……咳咳,小的该死,这是女官大人的那条狗,的确是叫玄影。”
卢夫人挥挥手令他们去了,自己望着玄影,心道:“莫非是正好遇见了阿弦?又怎会把这狗子也带了回来?”
就在她沉吟之时,玄影摇着尾巴走到跟前儿,仰头舔了舔卢夫人垂着的手。
卢夫人吓了一跳,才要尖叫,却见那黑狗只是仰头望着自己,并无其他动作。
卢夫人惊魂未定,吩咐左右道:“它想必是饿了,去给它找些吃的来。”
玄影听见“吃”,高兴地汪汪数声,尾巴乱摇,这下儿卢夫人也被逗乐起来:“你果然是想吃东西了?”
正丫头捧了些点心之类来,那边廊下也随着走来数人,正是韦江跟韦洛两人,远远地听到犬吠,二女也甚是惊疑。
等到跟前儿,猛地看见卢夫人脚下这黑黝黝的东西,两人大吃一惊。
韦洛道:“这是什么?”
韦江叫道:“夫人小心!”
玄影受惊,往前窜起,正好撞在一名丫头腿上,那丫头惊呼一声,手中点心散乱一地,玄影趁机叼起其中一个,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卢夫人目瞪口呆,忙又唤了一名丫头道:“快去看看跑到哪里了,别叫它惊吓了老夫人……”
见那丫头要去,又急急叫住,嘱咐道:“对了,千万不可伤了这只狗儿!”
此时其他的侍女把地上狼藉众物一一捡起,韦江跟韦洛来到近前,韦江道:“府里哪里来了这样一只狗?夫人可受惊了么?”
卢夫人道:“不碍事,这是你们表哥带回来的,虽看着有些不起眼,倒是个机灵通人性的。”
韦洛道:“表哥怎喜欢这种丑丑的狗子?现在人家都时兴那种长毛雪白狮子球般的狗儿呢。”
卢夫人笑道:“想来自有他的用意,究竟如何我也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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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夫人见她两姊妹来到,便引着进屋里头,落座之际,韦江递了个眼色给韦洛。
韦洛便道:“夫人,表哥既然已经回来,不知可好?”
卢夫人道:“比先前好的多了。可惜方才你们两人不在家,不然就可以见上一见了。”
韦江道:“本是要早些回来的,只是宗小姐苦苦挽留,于是便迟了。”
卢夫人点头:“你们在京内也没别的什么亲戚,能多结交几个朋友彼此走动倒是好的。对了,你们在宗府可好?”
卢夫人所说的宗府,正是时任兵部员外郎的宗楚客之女,也是上次卢夫人宴请之时、同赵雪瑞同时在座的。
之后宗小姐又来过崔府两回,便跟韦江韦洛也熟悉了,彼此互有往来,显得十分热络。倒是赵雪瑞,虽也认得韦江韦洛,却并不十分亲热。
韦江道:“好的很,宗姐姐还想留我们过夜呢,只是因听说表哥回来,便忙不迭地回府探望了,姐姐还让带好,说改日再亲自来拜见夫人。”
卢夫人笑道:“实在是礼数太过周全了。”因又道:“先前我看你们表哥赶路辛苦,脸色有些差,便叫他去歇息了,等他养足了精神,你们再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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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虽回了院中,一时竟没有睡意。
闭上双眼,便有万般的事涌上心头,齿轮旋转,没有一刻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