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黑脸跟其他众马贼早被这一幕惊得魂不附体,一人拔刀跃上:“杀了……”
眼前人影一晃,胸前如被重击,喉头腥甜,眼前发黑,同时手腕麻痹。
空手入白刃,刀已被夺。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黑脸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瞎子的身手,但他反应倒也极快,挥拳正要出击,臂上陡然一凉。
低头看时,几乎惨叫!
原来半截手臂竟被悄然削落,而那一声凄厉叫声还未出口,刀锋已行云流水般掠过颈间。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也就是在临死时刻,黑脸马贼终于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朱英俊”。
杀戮仍在继续,而稚嫩的童音欢天喜地,越发高声;“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第60章 诛恶
先前袁恕己调兵欲往善堂, 因为得了那车夫传信, 知道事情非同一般,故而他临时改了主意, 挑选了十几个身手出色的士兵,乔装改扮, 装作是善堂内做工的匠人,先行前往探查情形, 伺机而动。
这些人潜入善堂,正遇见了那几个马贼,官兵跟贼就如同猫跟老鼠,天生气味相冲,两拨儿人马迎面撞见,顿时发现对方乃是天敌, 一言不合,便交起手来。
袁恕己在外听说里头打了起来, 知道已经败露, 当下便不再掩饰,挥兵直入,几乎将整个善堂都包围了起来,那些寻常工匠见势不妙, 慌张欲躲,袁恕己担心有马贼混迹其中趁机潜逃,便不许一个人溜走,都原地看押起来。
马贼等见官兵人多势众, 且战且退,官兵们穷追不舍,很快发现了黑脸跟矮胖的藏身之地。
此刻寺管跟几名工头亦被带来,众人见善堂内大闹起来,乱作一团,均都惶恐不已,齐齐跪地。
寺管道:“小人实在不知有贼人混在寺内,求大人饶恕。”其他几人也都磕头求饶。
袁恕己问明屋内共有多少孩童,又统算了马贼的人数。
阿弦头顶冒火:“你们可看见我阿叔了?他是不是也在?”
一名认得的工头道:“我才来的时候正好儿看见,英俊先生跟那些孩子们一块儿进了房中了。”
袁恕己听到这里,正要下令攻入,便听马贼挟持孩童,口出要挟之语。
袁恕己哼道:“这些贼人凶性难改,若是答应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
阿弦听口风不对,忙叫:“大人!”
袁恕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若放了他们出城,以这些人的所做所为,被他们挟持的孩子依旧会死!而且若是此例一开,以后围剿马贼的时候,他们便依样学样,也挟持些人质来要挟,岂不是会害了更多的人?所以现在不必理会他们,一鼓作气冲进去,将这些贼人尽数拿下,才是最好法子!”
这会儿里头又传来异动,孩童的哭泣跟惊呼声交织,阿弦又听见安善大叫英俊的声音,她也忍不住扭头叫道:“安善!阿叔!”拔腿往前跑去。
吴成上前将她拉住:“十八子,不要轻举妄动,听大人下令。”
阿弦眼前发昏,拼命挣扎:“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我做不到,放开我!”
就在此时,里头传出孩子们念诵《滕王阁序》的声音。
外头众人听得分明,一时茫然互看,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阿弦脚步一停,此刻耳畔所听,仿佛跟昨夜梦中相见的场景契合在一起了,心也似擂鼓般跳的甚急,阿弦大叫道:“不要!”用力推开吴成。
却有一个人比阿弦更快,是袁恕己拔刀跳上前:“跟我入内,格杀勿论!”
身后十几个高手跟随袁恕己,似猛虎下山般冲上前去。
冲到门口的时候,正群童子念到“家君作宰,路出名区”,袁恕己一马当先,将虚掩的门踹开,虎跃入内!
“童子何知,躬逢盛饯!”,清亮的背诵声仍在耳畔回响,眼前所见,让袁恕己呆若木鸡,定立在门口无法动作。
身后几名近身侍卫也随着涌入,众人本是剑拔弩张,准备血战一场,可当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一个个却都如袁恕己一样,魂惊魄动,无法相信。
正呆看之时,身后阿弦拨开人群跑出来。
阿弦本已经恐惧之极,濒临崩溃!毕竟昨夜她亲眼看见众孩童死于地上,宛若地狱的场景,倘若这会儿噩梦成真,只怕再也承受不了。
当看见众人都呆立原地之时,阿弦几乎窒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横陈地上的七零八落的尸首们。
跟昨夜所见有八分相似了,阿弦眼前阵阵发晕,然而残存的理智让她定睛再看,却发现地上的那些尸首,并非她意料中的孩子们的尸体,相反……
先前丧失的神魂才慢慢又苏缓过来。
耳畔听见官兵们惊道:“马贼……全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弦一步山前,脚下踩到湿滑的鲜血,目光凌乱地四处扫去,终于发现,就在靠墙处,十几个孩子靠在一起,手拉着手。
而在他们身旁,是英俊跌坐在地,生死不知。
阿弦跑过去将英俊扶住,却见他面如白纸,嘴角噙着鲜血。
袁恕己反应过来,急忙拨了两队人马,让其中一队将孩子们抱了出去,另一队检查地上的马贼。
马贼人无一例外,都已经气绝身亡,袁恕己瞄过地上惨死的群贼,一径走到英俊身旁,在他腕上探了探:“他的气息紊乱,但无性命之忧。”
世情如潮,波澜变幻。
这日的清晨,桐县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一如平常般醒来,按部就班地开始一天之行。
然而对有些人来说,这日意味着一生之变,——生,或者死。
潜入桐县的马贼们,绝想不到自己会以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死在善堂。
而善堂内的小孩子们,也绝想不到他们会在这样一个早晨,度过了最凶险的生死关,也因为有守护之人在,这一场本该狰狞凄惨、血腥可怖的经历,变得奇怪而“有趣”。
就在阳光初升的时候,他们平安喜乐地团团围坐在老朱头的食摊上,一边儿唧唧喳喳说起方才的遭遇,一边等待期待已久的早饭。
老朱头也想不到,正在家里准备食材的他被官兵不由分说请了出来,硬是要他立刻给孩子们做一餐早饭……老朱头懵懂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可不是官府的厨子呀!”
那官兵笑道:“刺史大人说了,钱从府库里给。您老人家只管做就是了。”
孩子们则欢天喜地的开始叫嚷自己爱吃的东西,老朱头打量了一圈儿,脸上的苦笑慢慢抹平:“既然有钱赚,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安善忽然叫道:“英俊叔叔怎么不一块儿来?”
老朱头回头问道:“英俊?”
又一个孩子大声道:“英俊叔是神仙,会变戏法,不用吃饭的。”
老朱头越发诧异:“说的是什么?”
安善得意洋洋道:“先前在善堂里……有坏人要杀我们,英俊叔让我们背《滕王阁序》,等我们背完后,坏人都不见了!”
老朱头手势一停,忙问:“你们十八哥哥呢?”
安善道:“十八哥哥先前去了府衙,后来也跟着刺史大人来了,应该是英俊叔叔用戏法把刺史大人召唤来,然后将坏人都打死了。”
两个官兵立在旁边,因也是跟着袁恕己前往善堂的,听了这般童言稚语,不由都笑。
老朱头脸色狐疑不定,但听说阿弦无事,就也罢了。暂时按下满腹疑窦,只给孩子们做早饭。
且说善堂之中,左永溟抱了英俊出门,就近安置在善堂里,又请大夫来看。
阿弦陪护在侧。
袁恕己则留在原地,亲自将每一具马贼的尸首都检查了一遍。
袁恕己毕竟久于杀场,反复将现场查看了几遍,慢慢理出了当时一切发生的经过。
他立在靠近门口的墙角,端详现场,一道模糊的影子在他眼前动了起来,真似“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一出手,先将靠门最近的矮胖之人脖子拗断,然后,将右手边扑上来的马贼胸口击中——此人胸前肋骨被重手法击断,同时右手手腕上也有伤。
袁恕己顺着所思转动手腕,目光又看向左手侧到底的黑脸马贼。
吴成看的触目惊心,忍不住问:“大人,杀死这些贼的,莫非、是英俊先生?但是……但是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会不会另有其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后又走了?”
袁恕己心里知道答案。
这屋里除了马贼跟些小孩子,再没有其他人,外头又被官兵围住。
虽然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英俊也陷入昏迷,但是袁恕己几乎认定,一定是他。
他先拗断矮胖马贼的脖子,又从右手边马贼手中将匕首夺来,顺势结果了左边的黑脸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