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灵大呼庆幸,他们此番果真要虎口脱险了。
不过那些人走的颇慢,好似还在探寻徐泮可能的藏身的地方,他二人趴在树上,反而不敢动弹。
日头落下,夜幕四合,山林中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零零星星的话语声,只二人紧贴的心跳落在徐泮耳朵里,分外清晰。
方才让他兀自恼怒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尤其是如今,那伙人走的远了,于小灵总是一个姿势不得动弹,可能有些手脚发麻,不由胳膊摇晃了两下,这正如什么软绵的东西挠在了徐泮的胸口上,让他心中发痒,面上燥热。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犹豫着轻声开口,说几句话分分神。
“你这灵力倒比寻常武功都好用的紧。”他小声道。
于小灵闻言轻笑一声:“好歹我也二百多岁了,修炼出来的东西,自是比你们凡人几十载练出来的强些。”
徐泮吓了一跳:“二百多岁?!”
于小灵可以想象他此时内心的惊诧,呵呵轻笑两声,又道:“是呀,我开灵识的时候,怕是还没有你家忠勤伯这个名号呢。怎样?怕了吧。”
徐泮默了一默,摇了摇头,慢慢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完,想起她同青潭法师的诸多渊源,不禁问道:“青潭法师都知晓?”
“嗯,就是青潭帮我转世的,过一会儿,还得仰仗他的药,帮我渡过反噬。”于小灵说道,想起自己此时还困在此处,也不知青潭有没有上山来找她,还有扶摇山庄的人,他们应该不会遇上这群刺客吧……
她在这里思来想去,徐泮也沉默着没有说话。难怪青潭法师对她不同寻常,他们同自己不一样,就像她说的,他只是个凡人。
凡人徐泮心里有几分不痛快,默默抿了抿嘴,忽的听见于小灵抬起头来问他,声音里有些严肃:“对了,你怎地被人追杀了?还一路追到此处?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徐泮也收起了旁的心思,眉头一拧,道:“说来话长。我父亲生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暗卫近几日回来了。我派人去联系他,想问些事体,却没想到他警觉颇高,后来好不容易取得信任,却道竟是被人追杀了半月有余。
我与他约定在固原南的一处小镇上问个清楚,谁知我等趁月色秘密去了,还没刚见到那暗卫,竟来了一伙刺客,追杀我与那暗卫二人。傅平和邵班拼命护我杀出来,可恨那伙刺客人多势众,几番缠斗下来,我等几人全走散了去。后我夺了一人马匹,勉强逃脱……”
他说着面目有些狰狞,想起邵班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了……
心底怒意滔天,到底是谁,要屡屡与他忠勤伯府过不去,下此杀手!越是如此,他越发确定祖父、伯父和父亲的死,定是另有内情了。
毕竟,若是连他都死了,忠勤伯的爵位落进文弱提不起枪的三叔手里,忠勤伯府,怕是也只剩下个名号了!
谁?!到底是谁?!
他拳头紧攥,骨骼劈啪作响,正恨意上头之时,忽见于小灵双手揪住发髻,原本平静的小脸,此时皱成一团,面上刻着的巨大疼痛,让徐泮大惊失色,不由脱口喊道:“灵儿?!”
☆、第一零六章 归安丸
神魂跌宕,头痛欲裂。
于小灵身体不自主地蜷缩起来,双手撕扯着发髻,喉咙地发出低低的吼声。
徐泮看着,惊惧万分。难道,这就是她口中的反噬吗?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在于小灵身上,痛在徐泮心里,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她身体痛苦地蜷缩,大手一伸,当即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灵儿……”他喊她。
回应他的还是低低的怒吼,和她抽搐抖动的四肢。徐泮心头像是被刀捅了进来一样,疼痛,无助,濒临死亡。
这是反噬,是救他的代价。
可是,她救了他,他又如何救救她呢?
将她紧紧搂在胸口?按住她大力撕扯头发的手?不停低声喊她?
可这一点用都没有,徐泮大恸,一时间肝肠寸断。猛然间,山林深处,一声野兽的吼叫声传来,徐泮忽的灵台一阵清明。
是了,她说过,青潭法师的药可以就救她。
“青潭法师……”徐泮呢喃一声,脑海中略过那人望着于小灵时温和的目光,忽的一把抱起于小灵,跳下了这棵百年柏树。
黑夜里,一道疾驰的身影朝着下山的方向掠去。
可他未及跑出去多远,就听一前一后的呼声穿了过来。
“于施主……于施主……”
是青潭法师和浮禾师傅。
徐泮大喜,将怀里抖动着的人儿又紧紧往胸前拢了拢,顺着声音飞奔过去。
一路寻来,青潭呼出一口浊气,深深闭眼,指尖轻掐,口中呢喃。少顷,青潭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牙关要紧。
她,遭反噬了。
“是法师吗?!”一个男子急促的问话传来,青潭双眼忽的睁开,正看到漆黑的山林里跑出来一个人。他沉声应“是”,那人转瞬间飞奔到了眼前,青潭看见,他怀里稳稳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于小灵此时早已不省人事,可周身犹如雷劈的疼痛使得她四肢抽搐,颤抖不止,面色惨白扭曲,让人不忍直视。
青潭一眼瞧见她这般,胸中有什么喷薄欲出,他按住肺腑的震颤,左手覆上她的额头,右手立于胸前,嘴中经文默念。
浓雾中,山风好似鬼魅,在三人中间穿行,穿过徐泮的血衣,转过于小灵的绣鞋,在青潭指缝间游走。
约莫过了一刻钟工夫,就在徐泮手臂上的几处伤口又禁不住往下滴血的时候,于小灵渐渐安静了下来,不过一会儿,她浑身抽搐力道忽的一松,人也软了去,像被抽离了魂魄的皮囊,瘫软在了徐泮怀里。
徐泮倒抽一口冷气,肝胆俱裂,以为她就此撒手人寰去了,不由大力搂紧了她,摇晃着她,大声在她耳畔喊道:“灵儿!灵儿!灵儿……”
“给我。”青潭长眉蹙起,沉声打断了他的呼喊。
徐泮一怔,摇晃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失神地望着青潭,却不将怀里的人给他。
“不要再折磨她,她受不了。”
青潭如冰川般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伸手已是抱住了于小灵的后背和腿弯。
徐泮感到了他的来袭,更听见了他的话语,愣愣道:“你说她没死?!”
青潭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黑夜里,他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倏忽又开口道:“若你不想让她死,松手!”
徐泮闻言力道一松,一息之间,于小灵便离了他的怀抱。
恍惚地跟着青潭下了山去,徐泮的目光片刻没离开于小灵软软耷下的手臂。
青潭法师的步子很稳,衣袍上也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她在他怀里定然没什么不适,可徐泮的心上却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透不过气来。
又过了一刻钟,几人终于回到了尧悟寺。徐泮一路紧跟着青潭,到了他的禅院禅房的门前,却见浮禾师傅推了门让青潭法师进去,待青潭法师大步地抱着于小灵进了屋子,却忽的将门关了起来,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施主请留步。”
留步?
徐泮有片刻失神,不可思议地看着浮禾:“为何?!”
“法师要帮于施主施法,旁人不得打扰。”
旁人?
是了,他就是个没用的凡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旁人。
好似喝了一坛子黄连汁一般,徐泮苦不堪言,可他不敢硬闯,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事,他一分都不敢做,一分也不敢想。
可他也一步都舍不得离开,身形像是入了定,在月光铺洒的禅院里,静静立着。
青潭眼角扫过院中的身影,目光阴沉到了极点。他轻轻将于小灵放到了炕上,转眼看见她衣襟上沾满了血,正是屋外那人身上流下的血,半点犹豫也无,伸手将她这件血衣解开,褪了下来,扔到一旁,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拎出她细弱的手腕,触手冰凉,青潭面上又多了几分郁色,指尖轻轻覆上,闭起眼睛,细细地诊起来。
灵力损耗过度,惊吓,反噬……每一桩,都够她受的,更别说凑在一起了。
将她的小臂和手复又放回被子里,青潭起身拿了柜子里的药瓶,又倒了杯温水放到炕桌上,取出两粒归安丸,半抱了她在怀里,给她喂下药去。
喂过药,又取了清风露倒在掌心,帮她轻轻按擦。她额头也是冰凉如冰雪,不知怎地,青潭那双手便有些下滑,好似要捧住她柔嫩的脸蛋一般。
心头警声大作,青潭连忙收回手来,别过脸去,默了几息,暗念了一声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起了身,几步走出屋子,想吩咐浮禾端两个火盆过来。门扉甫一推开,门前立着的颀长身形便落进眼里。
“法师,灵儿如何了?”徐泮连忙问道。
灵儿?
青潭脚步一顿,目不斜视,又径直走了过去,并未回应他分毫。
徐泮也感觉到了来自青潭法师的冷意。他向来知道青潭法师不与俗世中人往来,自己每回去那口深井前上香,都给青潭法师递了帖子求见,可法师从来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