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泮无奈地用力咳了一声,才把他神思喊了回来。
姜从清收回心思,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耷拉这脑袋看不清相貌,黑亮的发间黏糊糊地沾着鲜血。
“哟,受伤了!还有命没?!”姜从清此时再没更多顾及了,两步上前去探那人鼻子。
“还活着!”他一边扶起那人,一边朝徐泮招呼道。
他这样一喊,众人皆慢慢围了上来。徐泮拉过那人的手臂,与他把脉,沉吟了一下道:“伤的不轻,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死在此处了。”
程默意瞧见他满头满脸的血,吓得连连后退,反倒是于小灵大着胆子问道:“是因为失血过多么?”
徐泮点点头,又听姜从清忽然道:“你看此人长相,倒像是瓦剌人!”
众人一听“瓦剌人”三个字,皆惊了一下。若是在天岩山的树林里发现瓦剌人的踪迹,此事却要复杂起来了。
“会不会是瓦剌探子?”姜从清正色问徐泮道。
可徐泮却摇了摇头:“从此人脉象看,并非是习武之人,约莫不是探子。”
“平凉这一带,到底是离着瓦剌比较近,平民百姓里,也不乏有相貌与瓦剌人相似的。”于霁想了想说道,再看此人头破血流地不省人事,又道:“该当是救他一命才好,要不将他带回山庄吧?”
徐泮和姜从清有些迟疑,许是在战场上同瓦剌人打过交道的缘故,面对这个长相与瓦剌人相似的人,他二人总是心生警觉。
可是于程两家的子弟却不这么想,这会程默慧也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咱们还刚从寺院回来。”
程默意和于霆也跟着点头,于小灵不置可否,徐泮和姜从清便也不再说什么,将那人架起,背了回去。
此人身材倒是颇为魁梧,年龄看似也有十六七岁,徐泮和姜从清轮流背他,累的满身是汗。
好不容易回到了扶摇山庄,连忙叫了下人帮忙抬他,将他抬近了客房。
修先生听到动静过来探看,于霁想着先生略通岐黄之术,便与他说明了原委,引了他过来。
谁知修先生见了那人,却大惊失色:“绍佐?!”
“先生识得此人?”于霁惊问。
修先生再来不及与他说个明白,连忙给此人诊脉看探起来,见他果真尚有气息,才松了口气,指挥着小厮去端了热水来。
“此人姓路,名绍佐。说起来,我与其父还有些师生情谊,他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去岁他父亲染病去了,我还遣了人与他送些吃食过去……”
修先生陆陆续续地将这路绍佐的情况一一道来。
路绍佐正是山下陇水边萍水镇人,在镇上也算的大户人家的子弟。
不过,路绍佐的父亲是妾室所生,虽一心向学,却不受重用,留在家中打点庶物。后来路绍佐的祖父去了,其父便被家中嫡出兄长撵了出来,凭着手上一些私产开了间书肆,勉强度日。
后经人介绍娶了一妻,本该好好过日子,却好景不长,发妻没多久就染病身亡了。两年之后,恰遇上一瓦剌女子因父兄获罪,只身潜逃进入大宁。
后来这位瓦剌女子便隐姓埋名就在了萍水镇,嫁给了路绍佐的父亲。
去岁,路绍佐父母先后亡故,修先生念及旧年的情谊,还曾接济过他几回,谁知今日,他竟头破血流地昏死在了树林里。
路绍佐受得这伤委实严重,竟同当年真正的于小灵头破身亡,相差无几,约莫是他年富力强,又被众人及时发现,才勉强活了下来。
修先生带着众人,给路绍佐好一通清洗打理,面上血迹一去,山棱一般的五官便显了出来,端地是一副有山有水的好皮相。
“确实和大宁人不大相像。”于小灵来回仔细瞧了两边,叹道。连她这个相来眼力劲儿不大妥当的,也看了出来。
徐泮在一旁听着,想到她两次都识不清自己,将自己同街上的路人混为一谈,一时无语。
忽的又想起她对那青潭法师,倒是认得清楚,还一下子就识了出来,心头浮上一片阴郁。
☆、第八十四章 路绍佐
过了一会儿,路绍佐便悠悠转醒过来,睁开眼睛还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修先生喊了他,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约莫是头疼的厉害,他挣扎着想起身,却疼得闷哼一声。
修先生连忙摁了他,见他嘴唇发白干裂,转了身要去拿水。程默慧正站在他身后,会意连忙将茶杯递过来。
路绍佐点头道谢,可他嗓子干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程默慧根本也不用他谢,摆手道:“不当事。”
喝了这茶水,路绍佐缓过来不少,修先生慢慢问了他话,也能回答上来。
据路绍佐说,他是被人用石头打破脑袋,边跑边逃,向往尧悟寺避难。后来头晕的厉害,脚下虚浮无力,才捡了一棵树靠下这会儿,不知何时竟昏了过去。
将他打的头破血流的,正是学堂里的几个同窗。他生就一副瓦剌人的模样,自小就没少受世人冷眼,尤其边疆战事一起,他自然就不好过了。
从前,还有父亲可以依靠,他们虽从路家分了出来,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路字,路绍佐虽受冷眼,却也还过的下去。
可自从去岁父亲母亲接连故去,瓦剌人又大军压境,屡屡来犯,路绍佐这日子就不好过了。书肆开不下去不说,连去学堂读书都被同窗撵了出来。
尤其今日,一个同窗的兄长参军,战死在了沙场,消息刚刚传到,那些人便指了他肆意辱骂。他气愤不过与他人理论,谁知那死了兄长之人,竟搬了石头朝他砸来。
他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头到底被使劲砸了一下,他怕那些人打红了眼,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山上跑。
“……若不是各位救我,路某一条小命便要交付那树下了。”他说着,越发挣着起了身要与众人拜谢。
众人自不用他谢的,程氏姐妹听着他的言语,早已红了眼眶,连着摆手劝他放心休养。
这一日也就这般,在听闻路绍佐的遭遇中过去了。第二日一早,天气阴郁起来,修先生聚精会神地观了天象,推断道:“约莫有一场大雪。”
姜从清闻言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不知能下几日?”
修先生捋了捋胡须,琢磨道:“少说也得三四日吧。”
姜从清一听,立即沉了脸。徐泮也蹙了蹙眉:“那今日便要走了。”
姜从清有些不乐意,他们本想凑了这个空当,多玩两日的,可眼下黑云压顶,只怕是不走不行了。
徐泮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改日再来便是。”
那也只得如此了。二人说走就走,简单带了些吃食,各自牵了马,驰骋而去。
他们走了,这个路绍佐却留了下来。
修先生亲自手书一封,让程氏姐妹带回静宁州衙,望程思励可以应允路绍佐留在扶摇山庄进学。
程思励二话不说便应了。自那以后,路绍佐便也同他们兄弟姐妹一道,跟随修先生进学。
不知道是不是遗憾路绍佐的父亲曾经丢弃了学业,修先生对路绍佐很是看中。而路绍佐竟也颇有灵性,一点就通,又极为好学,不耻下问,每日读书练字的时辰比于霁还多,众人皆对他佩服不已。
过了那场三日的大雪之后,春风一日暖似一日,眼看着吹绿了柳条,吹红了樱桃,于小灵的十一岁的生辰也缓步向她走了过来。
徐泮自不会忘了从于霆处套来的消息,早早地就打点好了事物,每日春光满面地等着那日的到来。
忠勤伯徐立远见着儿子这副样子,暗暗惊奇。自他母亲走后,他便甚少展露笑颜,阴沉气闷地没个少年人的模样。如今跟着自己来了西北,反倒一扫往日的阴郁,眉眼都舒展开来。
再看江源伯家的老六,比自家儿子更高兴十倍,不过那孩子自来便是眉开眼笑的,倒也不显得如何。
他私底下问了傅平,傅平只说世子去过两回天岩山下的扶摇山庄,再问那山庄更多状况,傅平却是不知了。
他本想派人打听一二,可各路事物让他忙到脚不沾地,想着儿子心情舒畅就好,况他到底大了,做事自有分寸,便也没更多关注。
三月十二一早,于霆便裹了披风站到门口翘首以盼。
于小灵和程默意听说了,过来瞧他。程默意见他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开路看,笑到不行,问道:“我倒是听说过望夫石,不知霆儿你这是望什么石?”
于霆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不想他们吗?三表姐,姜六哥对你多好呀!做人要知恩图报!”
于小灵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心想不愧是她带大的孩子,说话果然一套一套的。
可程默意的一张小脸却瞬间涨的通红,指着于霆直跺脚,又不知说他什么好。转眼又瞧见于小灵在一旁看笑话,灵光一闪,张口便道:“难道徐大哥对你不好?你还笑我?!”
于小灵根本不以为意,摇头晃脑答道:“我对他也不差呀,表姐到底想说什么?”
程默意被她说的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吐沫呛得咳天咳地,脸蛋儿越发红的似熟透的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