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并没有因为斩杀了刘朱两家的人,便就此罢手,反而一改往日温和的手段,越发向下深挖下去,经众人的猜测,这不仅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这样一来,但刘朱一派有些瓜葛的人家,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这个元嘉四年的新春佳节,都垄罩了一层薄薄的黑雾,喜庆中透着压抑。
然而忠勤伯府的正院却丝毫没有受到,这层黑雾的影响。
初一这个年节,仍旧是一家子人在一起过的。只是府里这个节再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变得一派沉默。
徐泮并不以为意,往日所谓的欢声笑语也不过就是假象罢了,如今去了这层假象,便是安静与沉默,也来得更加踏实。
他们是在苏荣斋聚齐吃的年节饭,老夫人史氏一改往日的不涉尘世,难得的出来与子孙共叙天伦。
只不过她虽露了面,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几句话。只是众人该走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上元节也到她这里来吧。
众人自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只不过老夫人这话,却让众人心生思量。
于小灵抱着孩子坐月子,自然没有出来,徐泮回到房里,先把里里外外浸透了寒气的衣裳都换了干净,才搓了手,到于小灵母子正说笑的西稍间来了。
所谓的说笑也只是于小灵自己嘻嘻闹闹和孩子说个不停罢了。蓬哥儿那小模样的,也就努努嘴,眨巴眨巴眼睛,应和她娘亲一下。
“……明天你二舅舅又来看你,你同他长得最像,他定喜欢你的!”于小灵替蓬哥儿卷了卷他的小袖子,点着他的鼻尖说道。
话音一落,便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头去看,正见徐泮撩了厚重的帘子大步走了过来。
屋里热乎乎的奶香味儿,直钻徐泮的鼻孔,他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心满意足,打眼瞧见那娘俩儿都红着脸蛋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他,心头更是软成一滩水。
“我方才怎么听着你说,他同霆弟长得最像,难道不是同我长得最像么?”
他上前几步,坐在床榻边上,先捏了捏蓬哥儿的小肉手,捏的蓬哥儿呵呵直笑,才又得于小灵的肩,对着蓬哥儿说道:“咱们蓬哥儿自是同爹爹最像的!”
于小灵没搭理他自言自语,只连忙推了他到一旁,“咦,有酒气!”
“我只喝了一杯果酒,你就闻出来了?”徐泮哈了哈气儿,自己闻了闻,只觉得什么都闻不见。
不过他转眼见一旁正好放着杯茶,便端起来饮了一口,稍稍遮下酒气,又道:“虽说外甥像舅,可我儿子不该更像我吗?”
于小灵见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抿了嘴笑:“若是生个女儿,自然最像你了,生了儿子,还是像霆儿他们。”
徐泮琢磨了琢磨这话,嗯了一声:“外甥肖舅,侄女儿肖姑,老话确实是这么说的。”
徐泮说到这个地方,顿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埋头饮了口茶,这边放了茶盅,突然说道:“待过了十五,便分家。”
于小灵抬眼看了他一眼,微微惊讶道:“这过了年便急着分家?京里近来又出了这么多事情,这会儿分家……怕是不好听吧?”
徐泮轻轻哼了一声,“再没有侄儿养着叔叔和伯娘的道理,京里人还想说什么,随便说便是。”
于小灵见他目光沉稳,言语里透着心意已决,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问他,“你想好了?”
徐泮回看了她一眼,向她投来安慰的眼神,手指摩挲着她的肩头,说道:“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才晓得他们都是些豺狼虎豹。平日里一个个卧着打盹,潜伏在草丛里都看不出来,待到真有事了,就都一个个蹦出来,张牙舞爪的要吃人。我再不敢冒这样的险,让这些豺狼虎豹环在你和蓬哥儿身旁。”
他这话越说口气越沉,越发是下定了决心。
于小灵不再说什么。如今最危险的朱氏虽然已不在世上,可韩氏还是在的,她在山上生孩子的时候,真是万万都想不到,韩氏会来插上这么一脚。
估计韩氏也是赌了这成王败寇的心思,成了,这爵位落到三房和大房谁头上,还真不好说,即便是不成,她一个寡居在家的伯母,徐泮又拿不出真凭实据,还真不好拿她怎么着。因着这个,徐泮心头一直压着这口气,自然连带着对大房的人都没什么好脸。
徐泮同于小灵说着闲话,受了岁,转眼到了大年初二。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于小灵还坐着月子,自然回不了娘家。程氏往木香胡同去了,于霁陪着顾初雨去了顾府,于霆最是无事,早早说好了,要上忠勤伯府来看看他小外甥。
只是于霆还没来到,徐涟便先回了伯府。
徐涟的姐姐徐浙去年便随着夫婿去了辽东那边任差事,过年也不在京里的,自然不会来了,因而今日回娘家,只徐涟一人回来了。
韩家如今复了爵位,消失了几十年的归宁侯府的名号又回来了。只是这名头如今是落在了韩家嫡出的二房身上,却不是嫡长房。
韩氏和徐涟的夫婿,都是出自韩家的嫡长房,虽说韩家复了爵位,祖宗保佑光耀门楣的好事,可这嫡长房却尴尬了起来,若论正常袭爵,自然是跑不了他这一房的,可是这爵位失而复得,却落在了韩瑞身上,便是韩瑞百年了,这爵位也是在他这一枝传下去。韩家嫡长房虽是嫡长,可论归宁侯府来说,却是偏枝了。
说句祖宗不爱听的话,这爵位还回来,不如一直没有呢!
正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徐涟从婆家回到了娘家。
☆、第四一五章 回娘家
新媳妇回娘家,自然是喜气洋洋的,可是徐涟这儿,却没什么打心里透出来的欢喜。
她夫婿韩家二爷韩烽,倒是个老实人,对徐涟也还不错。只是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主意,一向都是听大哥和父亲,韩家长房虽算不得失势,可是同二房立在一处,相比之下,高下立现。有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在,韩家长房自然是不好过的。
韩峰夫妇来忠勤伯府之前,韩大老爷专门嘱咐了韩烽,好好把握住忠勤伯府这门姻亲,好生同如今的忠勤伯爷打好关系。
虽说韩瑞此人根本没什么争着出风头的脾性,对他大堂哥也向来敬重,可爵位是朝廷给的,他们兄弟二人也只能受着。韩大老爷自然要为自家后人做打算了,不然他们韩家长房,在京城里以后很难立足了。
因而在路上,韩烽把韩大老爷的意思传给了徐涟,有意让徐涟同她兄嫂好生亲近亲近。可徐涟听了,便是眉头直皱。
她晓得自己同于小灵已是亲近不起来。那次她去潭柘寺看这位嫂子的时候,她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些要缓和的迹象,可之后不知怎地,徐涟便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关键的事情,同哥哥嫂子一下子拉开了好远的距离,连母亲也不在她面前提了二人了。
之后便是韩家爵位的事情,闹的长房乱七八糟,她也无心过问到底是何原因,让在她和兄嫂之间发生了变化。
现在韩烽让她好生亲近哥哥嫂子,骄傲如徐涟,心里自然是不得劲的。
人不就我,我不就人,况之前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于小灵的名声蒙受了冤屈,她心里觉得对不住嫂子,这才有心可以亲近一二,然而现下,她什么也没做,因而也不想用着热脸去贴旁人的冷屁股,那般自甘下贱做甚?
徐涟不愿意便不说话了,韩烽看了出来,对她这千金小姐的态度,颇有些不满。
虽说他和徐涟也是一同长大的,相互也熟识脾性,不过现在他们家中正是遇见了困境,这个时候,徐涟不能懂些事儿,该做什么做什么么?况且是她自己的兄嫂,有什么了不得的?
韩烽头一回朝徐涟板了脸,只他到底是送她回娘家,也不能如何,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韩氏见到这小夫妻二人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看出了二人之间,正闹着别扭。
她心道自家侄儿最是老实,女儿也不是那爱挑事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坐下暖和暖和吧。大哥大嫂近日可好?这天气燥的很,让你爹少吃些羊肉锅子,不然又要上火的。”
韩氏拿了拉家常的架势,难得地朝韩烽絮叨了两句。
平日里她大多寡淡少言,这般热情倒是少见。
徐涟抬眼看了他母亲一眼,和她母亲这些日子没见,母亲好似有些清减。
韩烽那边说完韩家处处都好之后,徐涟便问道:“母亲近日身体如何?是不是天冷,胃口不好?”
韩氏微微的笑,眼中隐有暖意流出,道:“我好着呢,不必担心我。”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韩烽,又问道:“烽儿近日都做些什么?可有去校场习武?”
韩烽近日都被着爵位的事情搞得闹心的很,再加上又是年节,哪还得空去习武?
韩烽没去,只得实话实说:“有些日子没去校场了,近日在家中,帮着爹和大哥打理些事情。”
韩氏闻言,点了头。她自然知道,既然爵位落到了她二堂兄身上,韩家这个宗字,恐怕私底下是要变一变了,宗字有变,族里人闹出来的糟心事自然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