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嬷嬷在心中暗想,她家夫人肚子里怀的这个,真不一般,法师竟如此看重,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不能有一点儿掉以轻心了。
不过,他们夫人养胎,哪里能断了荤腥?这潭柘寺里,怕是不方便吧。
她这样一想,又赶紧派人,往山下莲石湖畔的小镇上,租了个院子,寺里不能开火,下边送上来,应该能面上过关吧,夫人知道轻重,定同意的。
华嬷嬷这边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天,第二日,于小灵也过来了。华嬷嬷说了吃食的事,于小灵笑着颔首,这院子里还有些乱,她略歇了歇,浮禾便过来请她,到蔢生院说话。于小灵行动不便,到蔢生院门口的时候,青潭已是站在那里等她了。
他见她挺着肚子,走路的时候,一手扶着丫鬟,一手还得扶着腰,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暖橘不敢进院子,正担忧的看了于小灵一眼。青潭却道:“无妨,进来吧。”
暖橘一直把于小灵扶进青潭的禅房,才退了出去。于小灵坐到了禅床上,后背依了墙,才觉得舒服些。
青潭见了,拿了床褥子过来,递给了她:“墙上凉。”
于小灵朝他笑着点头,说道:“我这两个月,没干旁的,净换地方了,如今又赖到了你这儿。青崖是不是要对我有意见了?”
青潭浅笑:“师兄云游去了,寺里的事物如今托我管着。”
“哎呦?怪道给我辟了这么好一间院子。还是你好,他自来同我无甚缘分。”于小灵笑着摇头,数落了一句青崖法师。
青潭静静地看着她,没开口打断这一刻的悦然。
“算着日子,我大概不到一月就生产了吧,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于小灵笑过,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青潭低声念了声佛,道:“不必忧心,安心便是。”
可于小灵却叹了口气,目光穿过窗扉,不知看向了何处,轻声道:“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赶回来。”
青潭闻言顿了一下,看着于小灵眉间的阴影,什么也没说。
……
于小灵在潭柘寺山上,住了几日,徐泮这边已经得到了消息。
“夫人搬至潭柘寺养胎,与青潭法师毗邻而居,每日与法师一道上香、诵经,在寺内略做走动,并无不适,身体安康,精神颇好。”
徐泮看着信上的字,眼前不由浮现出于小灵和青潭二人,双双在潭柘寺高大的柘木下,说笑游玩的场景。
他心下一酸,赶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他的灵儿他知道,必不会忘了他的,而她在潭柘寺,反而比她在旁的地方,都更让他放心,毕竟青潭法师有着他这肉体凡胎比不了的法力。
徐泮这样一想,才安了安心。
于小灵辗转搬家的这一个月,西北的战事早已起了变化。
徐泮派了高就在当地百姓家走访,三三两两地拼凑出好些消息来,有些很是关键的,经徐泮之手,拟订了好几个针对瓦剌新可汗的作战方法,只将那新可汗,打得连连败退。
皇上一连发了好几道诏书,嘉奖徐泮用兵如神,称他不愧是忠勤伯府的后人,打仗用兵,有先辈之风。
徐泮当然不会因为皇上的几番嘉奖,便志得意满了。打瓦剌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有大仇要报。
徐泮现下是跟韩瑞完全摊牌了,韩瑞算不得吃惊,毕竟朱炳俊跟他认识多年了,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韩瑞也能看出些许来。
当年,先皇急诏徐泮回京,便是韩瑞私下递得折子,他自然没有什么证据,却能尽力保下徐泮一命,往后再做筹谋。只是韩瑞的不说态度,让徐泮对他疑心多年。二人摊了牌,交了心,行起事来越发的事半功倍。
徐泮这日收起了有关于小灵的消息,外边便有士兵请他去韩瑞的大帐。
“你过来,”韩瑞朝他招手,面上隐有兴色,压低了声音道:“有秘探摸到一条消息,说到底有人按耐不住了,和瓦剌那边借机互通有无。”
徐泮惊讶挑眉:“何时?!”
韩瑞点头:“三日后,斜九坡,应国公。”
“难怪……他前日刚派斥候过去探路!”徐泮瞪圆了眼睛,又道:“可有打草惊蛇?”
“没有。”
徐泮一听,眼睛便是一亮,压着极度的兴奋道:“世叔,可一网打尽!”
韩瑞闻言,嘴角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却仍是道:“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这斜九坡是个狭长的峡谷,只容兵马单独通过。
朱丙俊要和瓦剌人接洽,选在这个峡谷最是保险。他两方自峡谷两边同时进入谷中,若是后面来人,朱丙俊的大军堵在谷口,立刻就可以放瓦拉人走,后面的人再过来,瓦剌人便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而峡谷两边是无路的陡峰,无人可攀。
若想瓮中捉鳖,只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自瓦剌人身后包抄,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徐泮不由陷入了深思。
☆、第三九一章 斜九坡
想人所不想,达人所不能。
徐泮看着行军图上这条细长而陡峭的峡谷,又看了看瓦剌大军身后那片广袤的荒漠和零星的山丘,忽然想起这些年他反复看的西北各地方志,一计顿生心间。
他不敢疏忽,立即要去寻那些地方志,可巧,韩瑞这里也有,徐泮按耐这心中激动,一页页寻了起来。
片刻,他忽然起身,一双眼睛灿若繁星,两步走到韩瑞身边,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将他想到了这个计策,说了一遍。
韩瑞先是一愣,然后立即便道:“太过冒险!”
可徐泮却忽的抱拳,眼中一片精光,面上尽是勇色,一字一顿道:“做万全的准备,行出奇的险招!大人放心,末将必当旗开得胜!”
“你……想好了?”韩瑞皱眉。
徐泮郑重点头。
韩瑞认真的看向他的脸庞,见他年轻的脸庞,透着他许久不见却又万分熟悉的神色。
忠勤伯府的儿郎呀,果然……
“让韩烺与你同去。”韩瑞突然道。
徐泮诧异:“不行,这毕竟……”
没等他说完,韩瑞便摆了手:“韩烺不比你,他没经过几场大战,你只当带带他,便是了。”
韩瑞虽是这样说的,可徐泮却是心如明镜,韩瑞把韩烺交给他,就相当于是要给他一个彻底的安心。
韩瑞不是怕徐泮行军当中疑心,只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唯有把自己的后方相互交予,这关系才更牢不可破。
徐泮应了。
次日,韩瑞便下发命令,说是斥候传来消息,东边有一队不明兵马在靠近,他立即让徐泮亲自领兵往东迎战。
斜九颇在西,而徐泮又直奔东边而去了,朱丙俊自然全没放在心上,不仅如此,还更放了些心下来。
他和刘焜从前都是跟瓦剌的四王子私下往来的。可惜四王子兵败如山倒,王位落到了如今的新可汗身上。
这位新可汗脾性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刘焜派人几次跟他接触,都无疾而终了。直到如今瓦剌大军被打得连连败退,刘焜给他递的消息,他才应了,却说要让一位有头有脸的大将跟他碰面。
刘焜是监军,又不能上战场,自然把朱炳俊推了出去,这才有了韩瑞和徐泮得了密探的消息这一出。
再过两日,朱丙俊便要去斜九坡和瓦剌可汗碰面了,他在心里将此事盘算了好几遍,觉得全没有任何差错,军中也没人对他此行有疑心,才放下心来。
朱丙俊四处巡查了一日,晚间的时候收到了封家书,他本是要回信的,只是刘焜那边,偷偷派人过来,约他私下碰面说道和瓦剌人交易之事,他便只好把家书放到了一旁。
谁知又过了一日,东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忠勤伯领的一支队伍,在东边遭遇了瓦剌人伏击,这队瓦剌人身份不明,却甚是厉害,只打得忠勤伯一个措手不及。
有几人丢盔弃甲的跑回来禀报,韩瑞立即派人前去支援,谁知左寻右寻却寻不到徐泮的踪迹了,看车辙马迹,竟像是往更东的荒漠去。
那片荒漠,中间有十几里的沙丘,没有当地人带路,没人敢过去,韩瑞派人寻过去,那车辙马迹就是消失在了沙漠边缘,消息报回来的时候,韩瑞白了脸。
朱丙俊在下面看着,十分惊诧的同时,心中又生出十分欢喜来。徐泮这次出行,可是带了韩瑞的独子去的,那沙漠,有去无回,说不定这二人当真再也回不来了!
韩家,徐家……
朱丙俊就连忙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精光,然后同旁人一道上前,好言去劝韩瑞,嘴上干巴巴说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来。
韩瑞不甘心,继续派人去寻徐泮和韩烺的踪迹,朱炳俊这边,对于他即将去斜九坡同瓦剌可汗会面,越发地沉住气了。
晚间,他回到自己的营帐,看到案上摆着那封家书还没回,便走过去,提起笔来回了信。他先照着往常的写了几句,可这几句写完,忽地心中一动。
他又添两笔写完这封书信,用信封封了,放到一旁,又扯过一张纸来,再写了一封:
吾妹安好,忠勤伯领兵作战,消失于无人荒漠,总兵寻而未果,一日已过,恐凶多吉少,吾妹当心中有数。愚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