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钱这种东西往往会成为催命符。
经过晏白的事,晏初心中最后的温情也封存在那个腊月。小仲醒来后竟忘了自己是谁,晏初当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顺水推舟给他起了“小仲”这个名字。
他知道自己一下负担两个小孩子有多困难,甚至到了成亲的年纪连半个上门的媒婆都没有。
以前是有他那个酒鬼加赌鬼爹挡在那里,人家纵然见他人不错也不敢把女儿嫁过来。现在,他身边又多了个小孩,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不过,三个人相依为命最多是苦些,还是能活下去的。
晏初有自己绝不放开小仲的理由——那袋钱。是它换回了晏白,所以晏初亦尽力像亲兄长一般待他。18119
☆、第442章 恨意之初
晏初心中成长的是理智、只有理智。亲情最容易温暖人心,却也最容易摧毁人心,若不是有一个常常扑进晏初怀里的米团子一样的晏白,晏初的心已经变得钢铁一般冷硬。
他虽对小仲万般的照顾,却没有给小仲说那袋钱的事,晏初笃定:只要说出来,小仲就不会是当初的小仲,会变成成天追着他要债的债主。
说不定,等他说了那袋钱的用途,小仲就会提出和他那个爹一样的想法——卖掉晏白。
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和他们毫无血缘干系的人?加之小仲虽不记得自己是谁,但还记得一些模糊的过去,他也清楚自己和晏初他们不是一家人。
即使他知道、即使他明白,小仲还是乐呵呵的对晏初和晏白好。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小仲已经给这对兄妹留下许多欢笑的回忆。所以,当听见那个女人的要求时,晏初整个人都僵了。
他不知道女人指名要他把小仲骗出去是为何,他甚至还回忆起当初就在那河边捡到小仲的时候,小仲满头是血的样子。
可就算有千般理由、万般留念,同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比起来,晏初会舍弃哪边已成定局。他知道自己会心痛,会良心不安,但又如何?他只能这样选。
所以,当小仲手中握着连心草笑嘻嘻朝他挥动挖药的小锄头却被突然出现的罗罗鸟抓走,晏初只是朝他伸着手,连惊叫都没有。
因为那只罗罗鸟的脑袋从林间伸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却没有说。
小仲被罗罗鸟的爪子提着消失在密林中时,晏初才一边飙泪一边风一样冲回云州城的破屋里。他没看路,横生的树枝刮乱了他的头发,身上不断传来痛意,却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可惜到最后晏初还是高估了他自己的良心,当他看见小仲端着一盘包子跑进来说自己被不认识的高人救下时,晏初差点崩溃!好在小仲说罗罗鸟已死,他才松口气。
不过,也只是几息的时间。
“晏初哥,快,吃个包子吧。”小仲以为他是在为他担忧才将自己弄成这个乱七八糟的鬼样子,不由得心疼劝慰。可那盘包子却被晏初一巴掌打掉。
“晏白也被抓了!被罗罗鸟抓了!”晏初揪着他的衣领大吼。还未谋面,他就已经恨上救下小仲的人!
晏初记得那个威胁他的女人走的时候,是乘着另一只从山林中出现的罗罗鸟离开的。并且,不是当初抓走晏白的那只……有两只罗罗鸟,杀死了一只有屁用啊?!
他知道,可是小仲不知道。
对方还傻呵呵的劝他,说是愿意去请那两个人帮忙。未等晏初回答,小仲就红着眼睛转身冲出去,门扉就那样开着他等了两天,没等到女人放了晏白,却等来了小仲。
该说命运弄人吗?晏初惨笑。
“所以,当初我发现你那恨恨的眼神也不是在怀疑我们是江湖骗子而恨。而是恨我们救下小仲,这个行为可能让你的妹妹晏白有性命之忧?”我拔下油灯上的铜针,拨了拨灯芯。
灯光比方才更亮,不过,我敢打赌小娘我现在的脸肯定很黑。
晏初的脑袋垂得更低:“所以,我才说高估了自己的良心。我是个没良心的人,当不起小仲的那份赤诚之心。”某人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眼泪。
“果然。要担心,也该担心那个随时随地都念着你的傻乎乎冲上鸟窝的小仲。”我收回手,顺势转身将小姑娘踢开的被子拉好,坐在她的病床上。
晏初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我的揶揄。
“小破孩,若是我家夫君救不回小仲,你当如何?”我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窗户,“而且,我并不认为那女人在得到小仲后就会把晏白还给你。罗罗鸟可是把晏白也当成幼鸟出生后的‘粮食’呐。”
“我爹不是好人,我果然也不是个好人!”晏初自暴自弃般自嘲一声,遂弯腰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挠。
我皱了皱眉,摸摸鼻子:“你再抓就要变成秃子了!”
“……”
“到了。”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那边的晏初更像是一只弹起的猫,紧张兮兮的瞧着走进来的祁靖远,确切说是瞧着他的身后。
晏初在找小仲的身影,不过他立刻就陷入失望。和狐狸一起进来的是这个医庐的郎中,没有小仲。
“怎么样?”我急急上前,祁靖远却只是摇头,“只找到罗罗鸟的尸体,人不见了。有狻……帮手都找不到吗?”小龙的鼻子比狗还灵啊。
“血腥气太重,掩盖了其他的气味。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狐狸拧起眉,扯过桌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灌到喉咙里,“挺好的小破孩,就这么没了。”
晏初闻言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二位,你们说的那个罗罗鸟……就是抓小孩的怪物真的全都死光了?”郎中佝偻着腰紧张的看着我和祁靖远,不怪他会这么问,他的医庐里除了病人的小孩子,有两个小孩叫他爷爷来着。
祁靖远放下碗,朝老人家一笑:“老先生安心,那怪物确实被我们除掉了。”
“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郎中双手合十,忽然又拘谨的轻咳一声,正了脸色道:“几位可还要吃些什么?我这个老头子去给你们煮夜宵。”
趁着郎中去煮夜宵的间隙,我把晏初遇到那个女人的事给狐狸说了,不过隐去了他和小仲的一些事。
“是驯兽家族的人,怕直接进城抓人坏了自己名声就假手他人。真是狡猾。”祁靖远摸着下巴分析,眸中利光闪现,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厉。
我也一阵恶寒:“驯兽就算了,还驯吃尸体、吃活人的凶兽,这些人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是夜,云州城后的深山中。一条清澈的小溪婉转流进一汪浅浅的水塘,减缓了流速转上几圈又从另一个出口“溜”出去。18119
☆、第443章 罗罗家族
满天闪烁的星子倒映在水塘里,光点奕奕。不远处的一处山洞中,用石头垒出来的火塘中燃着柴火,一只纤细的手往里面添了好几根手腕粗的柴,火焰蹿起,照亮了整个山洞。
山洞的最里面铺着厚实的干草,一个头上绑着布条的少年静静躺在上面。
柴火让整个山洞变得暖和,坐在火堆边的女人一袭如火如荼的鲜艳衣裙,高高绾着的发髻简单利落,俏丽的脸上瞄着浓妆。眉眼轮廓和熟睡的少年竟有几分相似。
她叹口气,端起冷在一边的汤药,小心把少年扶起,捏开他的嘴巴将药汁一点点喂下去。瓦罐和一切器具都是她从城外鲜有的农家盗来的,草药是老早就放在身边的备用药。
翌日,少年纤长的睫羽一颤,眼睑慢慢拉开。
“小天,你总算是醒了。”一直守着他的女人立时扑过去,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失了两只罗罗鸟才将你带回来,真不知值不值!”
少年目光冷峻,看着被熏黑的洞顶眨了眨眼睛:“姨娘,值得的。上面要找的人,不巧被我碰到了。”
“诶?”女人拉开和他的距离,“小天,你在说什么?你遇到谁了?”她说话时,还不忘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
掌心刚放到少年额际,女人條然睁大眼睛:“小天!你叫我姨娘,你……你记得我了?!”
“嗯,记起来了。姨娘,冷家,以及我们要为之效忠的那些人。”少年的沉静和他十来岁的外表全然不像,而且,他也还有没说完的话。
他记起来的不止是自己的事情,还有自己叫“小仲”的时候的记忆。晏初,那个蠢得要死的高个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在女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年继续道:“画像上的一男一女就在云州城中,姨娘。我们是先抓他们,还是继续攻城?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敌人的后方,不大干一番就回去,总觉得不甘心。”
“那倒不必,雇我们的人已经解除约定。剩下的事情不必再管。”女人放开少年,幽幽看向洞外,“倒是你方才说的那两个人,值得抓一抓。我去给上面送个信,通知他们派援军过来。”
毕竟两只罗罗鸟都被杀的干净利落,此时的她和繁小天凭着身上的本事连云州城都闯不进去,更别提抓人。
少年头疼扶额:“两只罗罗鸟都没了,着实是不小的损失。姨娘,你是怎找到我的?”想起罗罗鸟第一回带走他,还被人极其“乌龙”的救下,他的头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