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甫除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将军府祝寿时的惊鸿一瞥外，和凤青轶并无半点交集。
此番对方前来，倒是让张易甫又惊又疑。“重要之事，劳烦张大人引路去书房内相谈。”凤青轶也抱拳回礼，说出的话却是不容反驳的口气。
“……”张易甫心里着急着和父亲，还有弟弟好好说说话。对凤青轶提出的要求竟半晌没反应过来。
凤青轶挑高了眉梢看他，脸上不可忽视的伤痕为他添了一抹肃杀：“紧要之事，关乎张府未来。张大人最好听听。”明明还是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却让人心里发憷。
对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张易甫再无推拒的理由：“凤将军，这边请！贾叔，书房备茶。”
张易甫的书房不大，书简却摞得满满的。书柜上早已没有缝隙，地上也铺了地席，堆着不少，凤青轶同他在书房坐北朝南摆着矮几的地席上相对而坐。
“凤将军，不止是何事劳烦将军亲自跑这一趟？”张易甫倒了碗茶递过去，挥挥手让候在一边的贾叔退出去。
凤青轶接过茶，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轻抿一口，等门口的人走远了才放下茶碗道：“昨天下午你带回皇城复命的龙蛋是从何人手中所得？”
张易甫心里一愣——他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即使心中生疑，张易甫依旧保持良好的做官修养，面上神色未变的道：“反正不是当初盗走龙蛋之人，凤将军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说着，他一边观察凤青轶的神色，一边在心里猜测凤青轶此举是不是和皇上曾经给他的父亲下寻龙密旨有关。
可是凤青轶不是一无所获吗？两千多人出去，最后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连先任丞相都死在途中。皇上对他一无所获的结果龙颜大怒，差点下令株连九族。
若不是念着他是唯一剩下的一个人，又是走过实际线路的开拓者，父亲和手下的精兵也因此身亡，他是绝无活命机会的。
张易甫在查询龙蛋下落的时候，得到下属的消息，说有个商队的女人将一条龙秘密卖给皇上。当时那条龙遍体鳞伤，谁也不知道治疗和照顾的方法。
总之没有人敢去碰这条龙，尽管利用治好这条龙来邀功是个不错的选择。
群臣很清楚自家皇上的心思，自先皇开始鲁国就暗中在寻找龙族和豢龙氏上面耗费大量的钱财和精力。这条龙虽然半死不活，却是皇上的心头之宝。
若是贸然请缨照顾这条伤重的龙，虽然龙活下来必有加官进爵的荣光，可一旦龙死了可能全家人也要跟着陪葬！
就是在这样厉害明显的事件上，凤青轶竟然站了出来，主动请命要照顾这条龙。他说是为了将功补过，并且以此为要求，先在皇上那里讨了好处——利用皇权压制嫡系血脉，把凤家世代为将的大权拽进手中！
不得不说，是个不怕死又有头脑的人。
这种人的心思，自己是猜不透的。张易甫猜测半晌，只能在心里放弃，转而认真的看着凤青轶，既然此时凤家家主是他，张家和凤家的牵扯也应是由对面这个让人摸不透心思的男人来掌控。
对此，张易甫可不敢怠慢了对方。
“我只是想给张大人一个提醒，皇上并不相信你昨天在宫中所说的话。你知道我一直在查一个人，她和你似乎交情不浅，竟然把手中的龙蛋都让给你。你既然选择了隐瞒，最好坚持到底。”
凤青轶毫不隐晦的开口，他说话的时候张易甫的脸色可以说非常精彩了。他追查的人是谁，张易甫是知道的，可是没想到连对方将龙蛋给自己的事情都被他查到。
“凤将军为何……对陆浅那个姑娘如此执着？龙蛋的事，莫非是那姑娘……”张易甫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他看见凤青轶的脸色阴沉得更厉害了。
可张易甫会怎么想，完全是理所当然。知晓龙蛋的人并不多，知道他和陆浅谈论赠送龙蛋的人更是没有。
除了是陆浅将这件事说与凤青轶听，张易甫想不出还有何途径。除非是被人听了去，可他当初和陆浅谈论的时候，是极为小心谨慎的，不可能有人听走了消息。
“不是她。”凤青轶立刻否决了张易甫的猜测，“我只是知晓她得了龙蛋，也知道她会这么做。只要你给她说了你的艰难处境和家人性命堪忧的事实。”
凤青轶的说法很笃定，张易甫听罢竟无法反驳。
“此外，还有个人定会盯着你拿到龙蛋这条线索不放。你今后行事可要小心了，若是皇上交给你什么密旨或是任务，尽量先接下来，不要有半点犹豫或是忤逆的意思。否则，接下来可就不是入狱这么简单。”
“怎么会……”张易甫被他一席话说的心惊肉跳，自己刚将父亲和弟弟救出来，前面却是更大的陷阱？
☆、第370章 难两全
论朝政权谋，张易甫自认为比不过面前的凤青轶。对于这个曾经什么都没有，只能跟着自己的父亲被当成凤家弃子丢出去的人，没几个人看好他。
可转眼之间，他但凭一己之力避过死亡，还夺下主家大权成为皇上朝堂之中的大将军。
凤青轶的手腕，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才一年多的时间，他在朝中的威望可不比曾经深得皇上和先任丞相宠信的孟忘忧差，这是张易甫所不能比肩的。
若不是两家是世交，先祖信诺在前，张易甫此时该怀疑凤青轶如此说是要把他当枪使了。
“如何不会？”凤青轶纤长的手指在茶碗边缘轻轻滑过，一声绵长的“铮”响透进张易甫耳中，“你如今成功寻回龙蛋，必然成为皇上看重之人。你知道的，被皇上看中意味着什么。”
张易甫自然明白凤青轶所说的“被皇上看中”意味着什么，他张家的命怕是不能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忠义素来难两全，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张大人，行事需小心谨慎。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张家，更是为了那个和你又‘义’之人。此外，别忘了，我凤家向来和张家是世交……”
他條地停下手指，指腹在茶碗上敲了敲：“虽然此时凤家家主是我，我亦愿同张大人同舟共济。所以，若是有什么人刻意刁难，还请张大人挺住。必要时，本将军定会为大人左右周旋！”
“额……”张易甫万万没想到凤青轶来是说这些。
他愣愣的看着对面那个神色严肃认真的男子，许久才抱拳道：“有劳凤将军费心，张某自会谨记自己的每一个承诺。也会谨记张家与凤家的世家情谊。张某虽是密探世家出身，随时会遭受皇上的压制，身家脆弱，但骨气还是有的。”
“张家有人如此，着实令人钦佩。看来，本将军今天算是白白担心一场了。”
凤青轶亲自提过茶壶，为两人满上茶：“来，本将军以茶代酒，在此敬张大人一碗！”后者也端起茶碗，看向凤青轶的时候，发现他的面色也没改变什么，可自己的心里却松了口气。
真是压人于无形之中啊！张易甫不禁想到那个“压人于有形之中”的皇上，还有无辜入狱的父亲和弟弟，心里一阵寒凉。
张家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一世，不仅要忍受皇上的猜忌，还要赔上性命完成密旨任务。
祖父和大哥皆为国捐躯，可皇上最终还是为了一颗堪比大海捞针的龙蛋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的老父亲和年幼的弟弟羁押在牢狱之中，用来威胁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
忠和义之间，从他昨天在朝堂上谎称龙蛋是在海上凶兽腹中所得，是盗龙蛋之人被凶兽吞下时蛋也被一起吞掉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即是不忠，便是选择了与陆姑娘的义。
“凤将军谬赞了。”张易甫客气的回敬凤青轶，还是对他为何会执着于陆浅的事耿耿于怀，“凤将军可是认识陆姑娘？”在张易甫看来，他对陆浅的关注有点出乎意料。
当然，陆浅本身就够让人出乎意料的。
“算是吧。总之，本将军还欠她一个大恩情。不还心中不踏实。”凤青轶看着手里的茶碗，脸上浮出苦笑。这还是张易甫头一次看见他除了严肃阴沉之外的表情。
犹记得小时候初见凤青轶时，那可是个无忧无虑的可爱少年呐！不知是不是这次密旨任务将他变成这样的。
“下官也是，欠她一个大恩情。那姑娘，真是容易出人意料。就像……”就像他遇见的蓬莱客栈掌柜祝岚一般，张易甫忽然住了嘴。潜伏之处，还是不要随便透露的好。
唉！想起祝岚，张易甫一阵纠结。介于自己突然“消失”都不敢贸然去蓬莱客栈了，会被拧着耳朵骂死的！
“像什么？”凤青轶眯起眼睛，这回视线可是全部落在张易甫脸上，像是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像试探，更像威压。张易甫不由得内心发毛，自己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心里转了几个弯，却没有得出答案。但他还是要回答凤青轶的问题：“就像江湖上的女侠一般。”
凤青轶闻言一笑：“是啊，确实挺像。”说着，他放下茶碗看了看窗户，“今天是世伯和令弟洗尘归来的大日子，我就不多叨扰了。随我而来的家仆已经将礼物奉上，我就先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