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早早就去船尾请雍和兽再次出山。
它跳进海中化成一抹残影离去后，我去厨房煮了碗粥端到高渐离门口：“高公子，我把早饭端过来了。”我叩了叩门，局促不安道。
这可是小娘我头一遭主动给人端吃的，虽然理亏在先，总觉得尴尬得很。
其实，若是平常的端点吃食自然没什么，重点是理亏……我忐忑的立在门口，海天相接的东方才冒出一丝白光，天色还未大亮。等天色大亮了，我怕自己抹不下脸端东西过来。咳咳。
“进来吧。”里面的人叹了口气，语调似有些无奈。
我推开门，把粥端了进去。高渐离曲着一条腿，背靠船壁坐在窗户的侧下方，像个幽魂。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连半点褶皱都没有。那上面传来冷冰冰的气息，看来高渐离也是一晚没睡。
屋子中央放着一个空空的铜盆，盆边上搭着一条白色布巾，布巾上是尚未洗干净的血渍。
没有木棒捶打，皂角煮水，染了血渍的布都极难洗干净。我抿了抿唇，将粥碗放在矮几上转身关了门。“昨晚，狻猊伤着了你，我代它前来请罪。”
我把矮几上的粥碗推过去，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高渐离没转脸看我，也没去动我端来的粥。他甚至没说一个字，就那样静静的坐着，一时间，空气有些尴尬。我明白，此前他曾因为我瞒着他的事情质问过我两回，凡事不过三。
这回任他再生气，是绝不会开口问我的。
但他是我认定的挚友，此番经历更是肯定了我的想法。今天，小娘我就要做一件大事，一件我久久隐瞒的大事……高渐离，你这个朋友，我愿诚心以待！
“高公子，你可知在鲁国传说中最为生动传神的豢龙氏？”我深吸口气，隔着矮几同他一样坐在地席上，不过我是盘着腿的，也没靠船壁。
他脸上的皮肉终于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开口。
于是，我继续道：“我就是豢龙氏，被你占了身体的夫君也是。”额，每次说出这句话，我都感觉自己像在说什么诡异的话，忍不住先要别扭一阵。
他终于转脸看我，却不是好奇或是惊讶，而是——满脸怒容！
“你且先听我说完，我之所以选择宁愿与你性命相交也要隐瞒，实是迫不得已之举。整个天下都对豢龙氏虎视眈眈，我委实不敢冒那个险！”我面向他，正襟危坐，叠手举止眉心行了一礼。
在他怒目圆瞪中，缓缓道：“但我从不后悔，我们在这世上每走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开道。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高公子，包括狻猊……也就是孵出小龙之事，也与这一层干系密不可分。张易甫是朝廷中人，到处查询龙蛋的存在，想必对豢龙氏也有所了解。说不定，他正是鲁皇手下新的一波要寻找豢龙氏的人。我不得不防。”
我起身，面色平静的看着他。高渐离半张着口，原来的怒容也渐渐变成淡淡的落寞：“你终是不信我。你同我说过的，要坦诚以待……现在想想，是多可笑呵？”
我见他这表情，忽然就想到了狐狸，想到自己孤零零在外面这战乱横生的地方奋战。想到可以相信的人，不过也就只有他高渐离一人……
鼻子猛地一酸，我迅速咬住唇瓣，制止差点落下泪来的心情。
他见我如此，却依旧没有转开脸，反而更紧的盯着我。像是我不给一个最后的交待，就要同我割席断履，从此相见不相识一般。
我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将这抹忽然生出来的心酸压下去。
“不是我不信，是我不敢全信。而这些，还是拜你的一个老熟人所赐。”我坦然回视着他的眼睛，在他还未来得及询问时，说了一个名字，“凤青轶。你的师兄。”
☆、第359章 心疼那手
高渐离这回彻底愣住了，他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看着我的目光也呆呆的，似是怎样也无法联想到凤青轶会认得我，更无法猜测为何是他让我变得不敢全信他人。
“陆姑娘，你……”愣了半响，晨光都从窗户里钻进来，照亮了房间，他才堪堪说出这么几个字。
我吸吸鼻子，涩然笑道：“你不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和他的父亲连同鲁国先任丞相接了寻找豢龙氏的密旨。而且，你师兄很幸运，他被一阵飓风吹到了豢龙氏居住的地方……”
阳光紧贴晨光进来，洒在房中那空空如也的铜盆上，翻出耀眼的光点来。
我慢慢说了当初在卧龙谷发生的一切，当然，我避开了不该说的。只说了我和凤青轶的情谊，还有，最后他伙同桃翁劫持我，才让我丢了半条命，流落在外这么久。
“师兄他竟然……陆姑娘，你怎么……”高渐离错愕的看着我，不觉间，他已经转身与我相对而坐。双目中全是不敢相信。
我长吐了口气：“好不容易，鲁国皇帝才未能成功。此番若是让他知道龙蛋已经孵化，小龙又跟在我身边。加上姬云雍曾说我有龙息血脉，我根本逃不出鲁国皇帝的牢笼！”
“或许，我不会死。但他会往死里折磨我，让我带他们去找豢龙氏。不过，也不能排除先礼后兵，给我封个官什么的做做。”我将双手伸直了撑在矮几上，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高渐离像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握着拳发呆。
“不过，我能推测出你的师兄他并不是真的失忆。他能救助应龙，已经证明他是记得些什么的。他没有将豢龙氏的事告诉鲁国皇帝，我从心里感激。”我一口气说完，抬手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
不管凤青轶是因为愧疚，还是对鲁国皇帝的恨选择将豢龙氏和龙族的事情隐瞒，我都是真的发自内心感激。
那个地方，是我的故乡。是我拼死也要回去的地方，我还要回去和狐狸成亲呐！那样的地方，怎么忍心看它陷入战火？龙族再强大，也经不起持久战的损耗，与外面比起来，卧龙谷的人口实在是太少。
一旦战火点燃，那里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就算能勉强坚持下来，终是只剩下满目疮痍，白骨累累……
“我怎知你不是骗我？”高渐离忽然回了神，他虽是在质问我，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愤怒凶狠。他只是难以相信我说的话，但龙蛋就是证据，姬云雍的话是证据，狻猊跟着我也是证据。
还有，凤青轶就是最大的证据。
“你大可以先向你的师兄求证，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高公子，此番话我能对你说出来，实是已经百倍信任于你。若你向外透露一星半点，于我，与豢龙氏的人们，都是战火和死路！”
我拔出匕首，横在他面前：“今天，你掌握了我的命脉。如此，高公子心中可还对我这个朋友有怨言？”
“……”高渐离怔怔的看着我横在他面前的匕首，许久，才伸手握住。不过，他握的地方却是剑刃的那一头，鲜红刺目的血瞬间溢出来。
他这是做什么？！我心疼的看着那只手——那可是狐狸的手啊喂！
“你没有背信弃义，但你有你必须要守护的人和事。你也不是宵小之人。这些我都知道……”高渐离想是见我眼中有心疼之色，缓缓的放开了手。继而撕下一块衣角将手包了。
我黑了脸，气呼呼道：“知道你还……”
“我看不透你！”他握紧受伤的手紧盯着我，神色急迫，“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亦能明显的感觉出来。可是，你又像个谜团，任我如何靠近你，甚至与你生死与共。可我依旧看不透你，这让我不安。”
我被他这番言论惊得半晌缓不过气，总觉得他的感情和挚友有些许的不同。究竟怎么不同，我一时也辩不出来。
“但是，此时有你这番话。我也算是重新认识了谜团一样的你，陆姑娘，虽不知你与我师兄有何过节，但我高渐离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给任何人。我不是什么朝廷官员，更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若陆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可护送你们回去！”
他抢过我手中的匕首，噗呲插进矮几，只一瞬便穿透矮几只留剑柄端立桌面。
“……”我早就知道江湖人士侠义豪爽，却还是被高渐离认真的模样给惊到。除了他扬言要给高欢报仇的时候，我还未见过他如此强硬的表情。
唔，或许和剿灭横公鱼、除掉无肠公也有不小的干系。这两类凶兽都与高欢还有其他无辜性命的惨遇息息相关，此时高渐离大仇已报，而我又穿插其中，他想助我亦是情理之中。
“多谢高公子，眼下还真有件事需要高公子相助。”我执起他的手，皱眉解开胡乱包扎的布条检查着伤势。
他旋即展颜：“何事？陆姑娘但说无妨，近日来，姑娘助我颇多。可我还差点毁了这身体，着实惭愧的很，如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肝脑涂地！”
“无需公子肝脑涂地，我只是想借鬼谷宝地一用，炼出醉魂香将夫君唤出来。”我起身拿了铜盆上的布巾擦拭他手上的伤口。
感觉到高渐离的手一僵，我停下动作抬眼看他，他也正看我：“这个倒是不难，鬼谷有专门炼丹药的炉子，我师父亦是个中高手，要炼制醉魂香不成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