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有地下河流的天然洞穴,水声潺潺很是凉爽。水中躺着一个大家伙,浑身覆盖着黑色的鳞甲,还长了双肉肉的黑色翅膀。
那地道的口子开得那么大,就是专门为这个大家伙准备的。
洞穴里点着十几只蜡烛,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河流边上的大片空地上铺着干草,旁边还有三个立柜并排放着,唯一的一张矮几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药瓶和布条。
有个身着糯米白长衫的男子正将粘稠的药汁舀在比两只手掌放在一起还要宽的布条上,他神色认真,身形清瘦,可惜如玉的脸上也横亘着一条恐怖的疤痕。
“属下拜见将军!”方才从地道里走出来的凤青轶抱拳道。
洞穴中的两人一静一动,却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除了眼珠的颜色稍稍有点偏差,正在弄药汁的那个男子,眸子是夜空一样的纯黑。
而这边抱拳而立的凤青轶却有一双微微带了点棕色的瞳子。
“不必多礼,今天朝堂上可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对面的男子放下木勺,拿过放在矮几旁边的扇子扇着药汁,“汗水浸湿了人面会腐蚀你的皮肤,撕下来吧。”
后者闻言,道了声“喏”便伸手从耳后一点点扒拉,立时就扒拉出一张薄薄的皮来。
他边扯边道:“回将军,今日的朝议倒是一如往常,商量的都不是将军您所辖之事。但有件事一直让属下耿耿于怀,今天孟丞相带了一位姑娘来未央宫。”
说着,男子脸上的人面已经完全扯下,露出一张眉峰犀利,线条柔软的脸来。那张脸因为经常覆着人面而有些不正常的白。
原来,朝堂上的并不是真正的凤家死里逃生回来的三房之子凤青轶。在地下洞穴中研制药草给龙治伤的清瘦男子才是真正的凤大将军。
“孟忘忧带去的姑娘?”凤青轶停下扇扇子的动作,“是献给皇上的?”
这厢,男子将人面放在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将军,并非如此。孟丞相带来的姑娘是前来献宝的,她给皇上献了一对辟邪珠,深得皇上喜欢。不过,她却不要皇上赐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
“能有辟邪珠,自然瞧不上那些东西。这不奇怪。”凤青轶继续挥动扇子,浓稠的药汁渐渐冷凝成糊状。
“属下也知那不奇怪,不过这姑娘要的赏赐却是让她看一眼皇宫花园里的花。而且,她认得将军。朝议开始前,属下假扮成将军在未央宫门口遇见了孟丞相和那个姑娘,她当即就错愕的喊出了将军的名字。就像是……”
男子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微顿片刻才接着道:“就像是以为一个人死了,然后又遇见了活着的他一样!”
“额,将军莫要怪罪!是属下口无遮拦。”男子说完,立刻发现自己的言辞不妥,赶紧道歉。不过,对面的凤青轶却没什么回应。
男子疑惑看过去,只见他手中的扇子顿在半空,如夜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将军恕罪!”男子以为凤青轶发怒了,赶紧双膝跪地,两手交叠贴在地上,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手背上,静静等待对面的怒火。唉!自作孽不可活啊,谁让他好死不死将凤将军比作“死而复生”?
岂料,男子颤抖着心脏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滔天怒火。
对面的将军沉默片刻后,放下扇子,双手将沾满了药糊的布条捧起来:“即使如此,那你可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谁?她是怎么找到孟丞相的?”
“……”男子呆了一下,才赶紧抬头道:“属下并不知她是怎么找到孟丞相的,不过,属下听孟丞相献宝的时候说是民女陆浅所献。孟丞相是个忠君之人,不会妄言欺君,那姑娘的名字应该就叫陆浅无疑。”
陆浅?!凤青轶手一抖,沾满了药糊的布条啪嗒掉在地上。
“将军?”男子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有些疑惑。莫非,将军真和那个叫陆浅的姑娘认识?想着,他的心凉了一截,要是没记错的话,早上自己刁难人家了……
会不会被将军捏死啊?!
☆、第302章 救龙
将军自从回到府中,雷厉风行的手段那是人神共睹。短短三月便收回将军府大全,将大房和二房分出去住在别苑派重兵把守……
特别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谁又能想到将军当初是为了转移目标掩人耳目才故意把这条龙送到别苑的?转入别苑只是第一步,当晚将军就吩咐开始改造书房所在的院子,修了一个暗道和城外的一处地下洞穴连起来。
一切都在秘密进行,完工后的一个天将破晓之际,将军就亲自带着他回来后亲自培养的侍卫们暗中把龙送进洞穴治伤。
没人知道龙已经被转移,不少暗地里怀着野心的家伙数次偷袭别苑。但都被侍卫全力斩杀在当场,到死他们都不曾知道,其实龙并不在这里。
而里面的人虽知晓事实却根本出不来,他们连个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诱饵,活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那些当初把将军和老将军夫妇踩进泥藻里的恶人们,眼下是成了彻彻底底的诱饵、成了这条龙的掩护!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当年他们将老将军和少将军一步步往绝路上逼,还活活烧死了将军夫人,如今将军这样对他们已经算是仁慈了。
将军的雷霆手段令人拍手叫好,不过也有些让人骨头发寒……
“无碍,我是可惜了这帖药。又要重新凉了。”凤青轶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布条走到河中洗净,带着草药苦味的水荡开,布条重新变白。
凤青轶看着这些水,苦涩的药味仿佛传到了嘴里、心里。
她还活着!认识自己又叫陆浅的人,这辈子他只见过一个,那个胆小却勇敢的城主姑娘。那个自己爱到骨子里,却又求而不得的女子……
他是在枯木上醒来的,那日的飓风将所有人都吹散,他没有好运的被吹回卧龙谷,而是漂浮在无垠的水面上。
脸上的伤是斗海上凶兽的时候留下的,凤青轶至今仍然能清楚的记得那个凶兽的模样。近乎有他高,鱼脸、生有鳍,长着利爪,应该是传说中的横公鱼,还是一条被逐出鱼群的横公鱼。
若不是那条横公鱼身上也断了好几根骨头,他根本就没有命活到现在。
“将军,不如让属下帮你吧?”男子见凤青轶沉默着洗布条,原本忐忑的脸色有了一丝笑意,将军从未有过如此柔和的神色。听说将军过去是个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可他们从未见过将军除了严肃之外的表情。
凤青轶将布条从水中提起,拧干水:“不必,你赶紧去部署一下,速查这个陆浅的由来。还有她的身家背景和经历也要一并查清楚。不许惊动她本人,还有,如遇她有危险,立即上前保护,无比不要让人伤了她。”
说着,他停下手上的事情,直到男子由一脸莫名变成严肃回了一个“喏”字,才继续整理他的布条。
男子离开的时候,许久都没反应过来。那个叫陆浅的女子很受将军重视啊!她会是将军故意装失忆也要保护的人吗?想着,男子打开通道走进去。
见人已经离开,凤青轶又重新弄了药汁凉好,他把布条包在应龙的翅膀根,那里是一道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
用药汤清洗过伤口呈现暗红色,往上数寸的地方还见了骨。见凤青轶过来包扎,应龙敞着鼻子喷了几下粗气,瘦骨嶙峋的身上,可见肚子明显的起伏。
它睁着金色的的眼睛看了一眼凤青轶,竖瞳映出他同样清瘦的身影。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凤青轶眼中带着难得的笑:“应龙,我还以为你的两个主子都不在了。不过,听我的属下说,见到陆姑娘了。你说,是不是她本人?”
“呼哧……呼哧……”
“我本来打算对皇上称自己失忆,如此就可以避开他逼问卧龙谷和豢龙氏的情况。我不想那处人间仙境被战火波及、生灵涂炭……可你却突然出现,我不得不站出来主动请缨为你治伤,皇帝多疑,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也不管应龙会不会回应,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仿佛不说出来,下一刻这些话就会刺穿他的脏腑一样。
“他派了孟忘忧暗中查我,但那又怎么样?所有人都死了,连桃翁这么久都没有音信,他们能找到什么呢?”他重回河岸上,将干草铺的均匀些,“好了,过来休息了。冰的太久对你不好。”
这话凤青轶是对应龙说的,后者极有灵性的趔趄着从河水里站起来,步履蹒跚上岸,随后重重倒在干草上。
凤青轶又在应龙的周围用药草烧成火堆给应龙药熏:“我原本打算死守着这些秘密过完此生的……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他苦笑。
对应龙的出现,凤青轶又开心又无措。
他将陆浅和祁靖远出事的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若不是自己一事鬼迷心窍听信桃翁的传言掳走陆浅,他们都会活的好好的。
凤青轶只差用死去赎罪了。但他觉着那样死了不值,又太窝囊,不如赖活着慢慢赎罪。若是皇上有一天发现了去卧龙谷的路,想要举兵入侵,那他也可以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