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是如此,高渐离还是被徐夫人的那句“你还是赶紧进去看看自己吧”给说得心口一堵。莫非,他躺在竹屋里的身体不行了?高渐离原本因得到横公鱼鱼血和心脏的喜悦心情瞬间消散。
看不见的阴云正朝他的头上聚拢,仿佛下一刻就会雷雨交加、风暴降临。
他正想间,徐夫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字字句句传进高渐离的耳中:“渐离,你的身体可能等不起横公鱼的鱼血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迅速适应现在的身体,就当过去的自己死了吧。”
徐夫人叹了口气,握住高渐离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加重力道:“老天让你进了这副身躯,是老天开眼呐!”
“师父,你是不信天、不信地的。”高渐离低低出声,脑中忽然冒出一张可爱坚毅的脸来,陆浅,若是我真的治不好自己的身体,你夫君的身体里至此住的就是我了……你,又将如何?
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吧?高渐离苦笑,她找自己的夫君找的那么执着啊!
徐夫人忽然站住,面色沉重:“从前不信,但自从你伤成那样、又身中剧毒引起邪病,眼看已经快要救不活了……你却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醒过来,并且回到了这里。”
“此间种种,为师我既高兴,又惊疑。你可知为师那天在齐国都城临沧找到你的时候,烧掉整座皇宫的心思都有了!渐离,虽不知被你占了身体的人是谁,但你不用愧疚。这都是命。”
徐夫人拍拍他的手,目光落在精致的盒子上:“这又是何物?莫不是姜太尉的头颅?”
高渐离还在想刚才师父说的话,被他忽然提及盒子,又精神起来:“师父,你老人家可能不信。这里面装的,正是横公鱼的鱼血和心脏!邪病可退,剧毒可解,重伤可复!”
“……”徐夫人猛然怔住。
他想问是不是这孩子太心急,去无肠乡的时候被人骗了。但又明白自己看着长大的高渐离是不会随便乱说的,他说是横公鱼的鱼血和心脏,那就是肯定了的。
“快快!或许还来得及!”徐夫人急急道。都来不及去问这鱼血和心脏的来历。
高渐离快步跟着徐夫人走进竹屋,这是他以前学武时师兄凤青轶和师父一起为他建的。现在他自己的身体就躺在里面,浑身青紫,指甲发黑。
“岳父,小师弟。你们再等等,我就要开始帮小师弟……清洗身子了。”江无夏说话的时候顿了一下。
高渐离一头雾水的看着旁边的师父,徐夫人也没空解释,他吩咐江无夏道:“无夏,不用洗了,你去把后院熬药的砂锅洗干净,加一锅水煮上。然后去我们的老房子那里捡几味药草过来。”
说话的时候徐夫人从以前教高渐离读书识字的席案上拿起笔和竹简,江无夏眼疾手快的在已经干燥多时的砚台里浇上清水。
高渐离把盒子放在桌上,还没打开,徐夫人就已经写完了药单:“这是渐离中毒之后我就开始寻找的药草,都是最好、最适合的。恰好只差一味药引,所以就一直放着没用。”
“渐离,看来你真是命不该绝。竟然找到了横公鱼的鱼血和心脏。这药恰好能发挥它们最大的作用了!”徐夫人把竹简交到江无夏的手中,“你要小心寻找,切不可拿错了。”
江无夏虽然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明白或许高渐离的身体不用死了。
“小婿这就去办。”江无夏拿起竹简转身就出了竹屋。
他走了,徐夫人这才坐立不安的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只剩下半口微弱气息的高渐离的身体,他想走过去,但迈出两步后又折回来:“渐离,你说的横公鱼之血是怎么回事?”
“这……其实也是机缘巧合。倒是师父你叫无夏大哥他……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的身体就要死了吗?”高渐离的手还压在盒子上,目光却看着床榻上的自己。
房中有一个及腰高的大木桶,里面的水汽散到鼻尖,闻着是草药汤的味儿。
高渐离意识到方才江无夏站在门口端着木盆就是在端冷水加在这冒着热气的木桶里的。这些药草汤的味道,他闻得出来。师伯,也就是江大哥的爹去世前,年方十四的高渐离也被带去师伯家。
那时候他们在厨房煮的药汤就是这个味儿。
这种场景很奇怪,看着他们在讨论马上要为自己清洗身子,且江大哥准备的艾草和其他几种净身用的香草——就好像在服侍将去之人。
加上师父方才说的话,高渐离越来越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这几日你的脉象一天不如一天,为师用尽全力也只能稍稍延迟毒和邪病入侵脏腑的时日。不过,已经快不行了。为师本以为自己又要……”又要失去一个爱徒,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高渐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师父他这是在惧怕自己也像师兄一样离他而去。
“师父,你就放心吧。如今有了横公鱼的鱼血和心脏。我的身子会没事的。而且,我还答应过这个身体的家人,一旦我好了,就想办法把身体还给她……”高渐离笑着笑着,嘴角都僵了。
这个被自己占了身体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半死不活的躺在沙滩上?他是做什么的?除了陆浅那丫头,他的家人还有谁?都在哪?
他们会不会也像师父担心我一样担心着这个男人?
徐夫人不知道高渐离在想什么,他见高渐离不说话了,不由得接过话头道:“渐离,你说,你遇见了他的家人?那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第255章 牛车
“没有师父。以徒儿的身手,他们怎么可能对我怎样呢。”高渐离收起笑容,缓缓打开盒子,“我只是在想,他们肯定也很难过。”
徐夫人怔怔望着自己的爱徒,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本是想安慰说,就算救不活他本身也没事。现在的他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健康的身体吗?可见自家徒儿如此,他哪里还说得出口?
如今看来,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剑客,在心爱的徒弟面临生死抉择之际,自己竟是老糊涂了。
徐夫人内心自嘲的笑了一下:“是啊,这人的家人定也是担心他的。我们得赶紧治好你才是。”说着,他已经转了个方向朝高渐离和盒子走过来。
只是,谁知道治好了渐离的身体后,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从里面醒过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徐夫人叹了口气凑近往盒子往里看,鱼血已经凝结成块,却是血玉一样莹亮鲜明。圆润的心脏就静静躺在血块上,仿佛是刚摘下来的。
“这鱼血有几天了?怎么还如此新鲜?”徐夫人埋脸闻了闻鱼血,甜腻的味道立刻溢满鼻间。
高渐离笑道:“五天。多亏了这个里面可以加装寒冰的盒子,厚度适中,既冻不坏鱼血,又保住了新鲜。”他打心里佩服陆浅,那丫头竟然能有如此细腻心思。
“那这盒子是个宝贝啊。”徐夫人又惊又叹,抱起盒子就往后院走,“暂时再用它盛一会,我看看水怎么样了。”
“我也来帮忙。”高渐离卷起袖袍,长剑放在桌上,跟着徐夫人进了后院。他走得这样急,是真的不想去细看躺在床榻上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是为何,就是不敢去细看。
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高渐离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怕床榻上的自己醒来后,在躯体里面的是另外一个人吧?明明自己已经如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往灶火中添柴,徐夫人在一旁用冰凉的井水泡着心脏,又用利刃将其细细剖开。
江无夏把药送过来后,立刻清洗了药材交与高渐离切细了。随后,徐夫人将每一味药材都放在鱼心不同的隔层中,又用鱼血塞好。
做完这些,再用新摘来的荷叶将心脏包了,拢起来用竹签固定封口放入煮药汤的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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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浅浅……浅浅……”我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是狐狸。一声接一声,有些急促,催人心焦。我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一个四边垂着浅绿色薄纱幕帘的牛车里。
车轮吱吱嘎嘎,幕帘水一样摇来晃去。
我揉了一下眼睛,只见前方坐了个人,背对着我靠在我躺的那处卧榻边缘。我看不见他的脸,充斥视线的只有随意散落肩头的如缎青丝。
没有梳发髻,也没戴任何头饰,青丝就那样垂着,从头顶到地上。
“狐、狐狸?是你回来了吗?”我高兴得就要坐起来,这牛车中就只有我们二人,方才我听见的声音又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人的声音。
除了祁靖远,这人还能是谁?
“浅浅,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有些孤寂的声音。他还是没回头,但声音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声音无疑。
我怔怔的看着这个我每天都在思念,却从失踪后就没有在我梦中出现过的背影,贪婪的目光寸寸将他刻在心里:“狐狸,你说什么呐?我怎么可能把你忘了?我每天都在找你……”
说着,我动了一下手,想要掀开身上的浅绿色薄被坐起来。
薄被很轻,被我用两个手指拉到一边。可我愕然发现自己的身子根本就动不了!除了手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包括双脚和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