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翡取了张小毛毯,轻轻搭在她身上,凝眸注视她许久,悄悄出门去了。
“他去探望漴太子了,咱们要不要跟着去?”简小楼的意思,是先把漴救出去。
“我自己去。”孤劫与她密语,“我如今修为不济,稍后溶解千灵樱腹中龙子需要一定的时间。墨翡和千灵樱牵了血契,千灵樱出事,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那不行。”简小楼面色凝重,“种因果这事儿一定得悄无声息。”
还是那句老话,怕改变历史。
孤劫道:“所以我趁墨翡去见漴时,将漴救走,他肯定得追。我将他引的远一些再回来,应该可以阻隔两人血契之间的共鸣,即使感知到了,赶回来也需要时间。”
简小楼考虑了下:“那麻烦前辈了。”
“我没有回来前,你莫要轻举妄动。”孤劫提醒着她,当着沙的面,瞟一眼千灵樱的肚子,又递给简小楼一张金色的符箓,没有传音,“若是遇到什么难测的危险,捏碎这张虚无符。”
简小楼将金符收下。
“我走了。”声音尚未在结界内消散,人已凭空消失。
沙觉着孤劫离开之前的举动非常奇怪,他给简小楼那张符箓,似乎是用来防着自己的:“这位前辈跟踪我父亲,去救太子了?”
简小楼道:“是的。”
沙皱眉:“我们不一起去吗?”
“他一个人足够了,我们反而是累赘。”
这话沙是相信的。
一路相伴着走来天山,沙看的出来,此人行事古怪,疯疯癫癫,但实力深不可测。
天山地牢。
漴太子盘膝坐在一块儿寒玉上,手腕缠着一条灵线,将他固定在四尺见方的一小片位置内。
他在闭目养神,对面站着眉头紧皱的红翡:“我与你说了这么久,你倒是听进去了几句?”
漴太子无动于衷。
“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这幅模样,我很内疚很自责。”红翡半蹲下来,因为着急眼眶微微泛红,“我总觉得是我把你害了。漴,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恼我,又看在我哥的面上隐忍着,才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
“我说过许多次了,我做什么与你无关,陈年往事我早已放下,你不必介怀。”漴睁开了眼睛,颇有些无奈,“那时我们都还年少,根本不知真正的感情长的什么模样。红,我已心有所属,如今拿你做亲妹妹一般看待。当年的事,我承认给我带来不小的伤害,然而时过境迁回过头看,我不该怪你,还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不会是今日的我。”
红翡气急败坏,猛地起身,愤怒的指着他:“休提什么今日的你!你瞧瞧今日的你是个什么鬼样子!还说不是在折磨我?!”
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了。
“红,他才刚醒,你就别来烦他了。”冰门开启,墨翡从外走了进去,“先出去。”
红翡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与墨翡擦肩而过:“哥,你劝劝他。”
墨翡点头:“恩。”
冰门关闭之后,墨翡走上前来:“怎么样?”
漴睁开眼睛:“死不了。”
墨翡背着手,神色郁郁:“离开深渊时,我就不该将你放出来。”
漴问:“阿樱怎么样了?快要生了吧?”
“恩。”
“之后呢,你先前答应她生下这个孩子就放她回去,你会做到么?”
“不会,我骗她的,我的儿子怎么可以生下便没了母亲?毕竟也是她的骨肉,时间久了,天性使然必定会疼爱的。”
“你太想当然了,阿樱不是个寻常女子,不能以常理推之。”
“她的海心握在我手里,除了耍些小脾气,她还能干什么?她不喜欢我无所谓,我喜欢她就够了,最终的结果是我得到了她,我是赢家。”
“这就是你想要的?”
墨翡定定看着他胸口处未曾愈合的伤口:“比起被心爱之人捅一剑,我觉得我过的还行。”
漴唇角渗出一抹冷笑:“自从大权在握,你真的变了……”
“不是我变了,漴。”墨翡打断了他,步履沉稳的向前走了几步,“无论我有着怎样的理想抱负,无论我有多不耻自己的行为,可这就是现实,是我无法打破、不得不低头的宿命。你可以与君上抗争,因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原谅你。然而换做是我,他会毫不留情的将我斩除。我死不足惜,红呢?我深渊龙族数以万计的同胞呢?我真的能够不顾他们的处境,自私的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么?”
漴默默不语,只长长叹了口气。
“不是谁都有如你这般任性的资本,红觉得你可怜,我却很羡慕你,可以活的这般潇洒自在,生死无惧。你觉得阿樱可怜,可你瞧瞧我的处境,不是和阿樱一样的么。迟早阿樱也会像我一样想明白,乖乖认命的。”
“在道理上,我自小从来也没赢过你。”漴苦笑了一声,“墨翡啊,神是你,鬼也是你,你是我们深渊活的最清醒的糊涂人。”
墨翡没有说话。
地牢内陷入了短暂了沉默。
这个沉默被一阵笑声打破:“呵呵呵呵呵,你们这些小家伙们,年纪不大,境界不小,真真是后生可畏呀!”
墨翡神色倏变:“谁?!”
地牢冰门禁制没有任何动静,只从底部的缝隙中涌入一些黑色烟雾。
烟雾凝结出一个模糊人形,不等墨翡反应过来,已将漴笼罩住。
“咔”,漴手腕上的灵线断裂。
黑雾弥漫,墨翡什么都没看清,也无法以法力驱散,黑暗中摸索着去探漴被关押的位置,人已经不见了。
若是来救他的,墨翡倒是会拖一拖,来个顺水推舟。但他不敢确定,因为来人满身魔气,还是那种令人胆寒的魔气,他平生遇过最凶恶的魔头,怕也炼不出这样的气息。
漴应该不会与他有什么交情。
墨翡追了出去,并让守卫去通知兽王。
孤劫那边进展顺利,简小楼和沙还在千灵樱的窗户底下蹲着。
两人都注视着千灵樱,各有所思。
沙不经意间,瞥见简小楼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母亲凸起来的肚子上,又想起孤劫临走前怪异的举动,令他心里打了个突。
兽族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更何况沙毕竟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人物。
他问:“臭婆娘,你当真没有毁了我母亲腹中龙蛋,令我消失的念头?”
简小楼摆摆手:“你觉得以面具前辈的本事,不能直接杀了你么?”
的确如此,沙心中又生了一个疑惑:“可你之前说,带我来是需要的我的帮助,可你请来的这位面具前辈,修为不知高出我多少,用得着我帮忙?”
“一开始我不确定能否请得动他啊?你也瞧着呢,他老人家脾气古怪,多难伺候。万一请不动,我就只能仰仗你这个备胎。”
“是吗?”
“当然了。”简小楼笃定点头。
能够解释的通,沙将疑心渐渐按下,继续凝视千灵樱的睡颜。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渐渐将千灵樱的身影与百里溪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不是他从赤霄掳回来的百里溪,是在简小楼记忆世界里同样怀着孕的百里溪。
沙脑子里逐渐生出几根线,弯弯绕绕,但又链接不到一起去:“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
“你骗我来幻境比试,结果却带我穿越时空。既然这里是真实的历史世界,那先前我们进入你的记忆中获取‘钥匙’,也是骗我的吧?那并不是你的记忆世界,和这里一样都是真实的,我们一共穿越了两次!”
简小楼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感觉到沙灼热的目光锁在自己脸上,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敢转头与他对视。
完蛋,他快要猜出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灵光一闪,分明是天道不准她逆天而行刻意为之啊!
不过“种因果”这般离奇之事,他应该猜不出来吧?
不,他肯定猜的出!
沙对因果轮回的道理非常有悟性,几乎是一点就通,一路上免了她许多口舌去解释。
简小楼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只盼着他猜慢点儿,撑到孤劫回来。
“你为何要穿越两次?第一次回百十年前的赤霄,从百里溪肚子里取出一个婴灵,你将那婴灵装进你葫芦里,带回两百万年前是想干什么?”
沙脑子里纷乱的线条,慢慢理出了一些头绪,却又因为太过荒诞,哪里敢相信?
“种因果……”
他喃喃自语着这三个字。
寒天雪地里,简小楼后背上全是汗,她趁着沙失神之际,已悄悄将那道金符攥在手里。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沙因为头昏脑涨而浑浊的双眼逐渐清明,脸上却开始阴云密布,似在蕴育雷霆。
就在他陡然出手的刹那间,简小楼立刻碎了金符,身体“嘭”一声散开了。
沙扑了空,心下一惊。
简小楼并非隐身,是真的化为了一团微小物质体,凭肉眼甚至可以窥探到一团晶莹剔透的尘埃在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