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命悬一线的恐惧,不由抬头看了看天。
天外,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幸好之前没有冲动和那位仙子对着干,谨慎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孤劫将面具重新带上,逸散出的黑雾煞气拢在一处,被他吸回体内。一双微微浅金的眸子眺望雪云村的方向,他的嘴角渐渐抿出一抹笑意。
……
简小楼刚把春桃抱进了木屋,出门就瞧见一朵怪云从天而降。
她本以为兽王去而复返,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紧张的抓住剑柄。
等怪云落地,化成孤劫的模样,她欣喜之余松了口气。
“前辈来的真是时候。”
“你是在抱怨我来晚了吧。”
“哪里敢,只要晚辈还活着。前辈什么时候来都不晚。”简小楼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抱怨,本来就是求人帮忙的。他来了,她就放心了,又岂会抱怨,“前辈小心说话,兽王……”
“没关系,他已经被我吓走了。”孤劫拨了拨胸前几绺银灰色的头发,“其实我来的不迟,见你镇得住场面,我没插手罢了。”
简小楼一愣:“前辈将他吓走了?”
她站在阁楼上,他站在下方,需得仰着头说话:“你不能先下来再说么,我年老体弱,这骨头不大好,仰头久了,容易骨折。”
能把兽王吓跑的人,有那么容易骨折?简小楼从阁楼跳下来:“前辈没有暴露身份吧?”
“我懂你的意思,历史不能改变,自然不会暴露,不然,我直接将他杀了。”孤劫终于不用再仰着头了,变成垂着头。
趁着简小楼不注意时,他平手在她头顶,和自己比了比,只到自己胸口处。
从司命盘中,以及先前远远看过她练剑,知道她个子不高,如今靠的这么近,还是有些不习惯。
孤劫笑了笑,他们本就是陌生人,这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而已。
可他们对彼此,却是一点也不陌生的。
简小楼才刚度过一个生关死劫,不像他有闲心想其他的,问道:“听前辈的意思,您的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
“不,挺差的。”孤劫摇摇头,“我魂魄不稳,散魂散功,修为没剩下多少了,用一点便少一点。”见到简小楼忧心忡忡的模样,又补充,“不过诛杀一个小小兽王,还是不成问题的。”
简小楼松了口气,他说的只剩下一点点了,也是她难以想象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前辈先等等。”
简小楼走去山洞,从洞口入内传音,“沙将军,可以出去了。”
沙一直注视着外面的动静:“那个戴面具的是谁?”
“我请来的帮手。”
“帮手?你在两百万年前还有帮手?莫非也是咱们那个时代来的?”
“哎呀,一句话解释不清楚,你先别问了,反正是自己人。”
她既然如此笃定,沙也不问了,转身向甬道深处走了几步:“你们可以出去了。”
那些村民有人应了一声:“真、真的吗?”
不等沙说话,忽然有个声音大喊:“别信他!那会儿咱们往山洞跑的时候我回头看见了,他头上有角,他是妖兽!”
是漴太子解开他的封印时,被人瞧见了。
甬道深处一阵躁动。
“你别过来!别过来!”
“可恶的妖兽,我要你拼了!”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们啊……”
有怒骂声,也有哭声。
沙停住了他的脚步,摇摇头:“我不是幽冥兽,只是星域普通的妖罢了。没骗你们,外面真的安全了,可以离开了,出去以后,迁徙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开。
简小楼跟着走:“你不觉得他们是非不分么?我们九死一生的保护他们,却只因为你是兽族,就畏惧憎恨我们。”
沙叹了口气:“莫说他们只是一些平凡人,换了我们每日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也不会那么明白。”
简小楼点点头。
沙又说:“漴太子那句话很有道理,没有一个种族,会无缘无故的去恨另一个种族,恨到是非不分……”
“看来,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沙虽是传音,却瞒不过孤劫的耳朵,他远远看着简小楼笑着道。
简小楼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关于“沙”的改造计划,也笑着道:“只差去种因果了,前辈。”
“种什么因果?”沙茫然,对着孤劫拱手,“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叫我凶煞就可以了。”
凶煞是什么,沙不懂,回头问简小楼:“你要把神剑给剑阁老祖,却是我家太子,现在准备怎么办?”
简小楼道:“去天山将漴太子救出来,剑扔给他,其他不管了。”
沙一惊:“才刚从我家君上手中逃出来,又要自投罗网,你疯了吧!”
简小楼摊手:“那你告诉我怎么办?我去顶替还是你去顶替?”
沙哑口,气愤道:“都是你将我坑来的!”
简小楼嘿嘿笑道:“我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历史走向。”
沙这么说,是答应去天山了。
剑阁老祖和月痕剑的事情她不知怎么办,先把因果种上再说。
“走吧!”沙说话很大声。
“走?”简小楼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孤劫。
孤劫仰起头看着阁楼:“恐怕得多带一个人。”
简小楼皱眉:“春桃受了重伤,漴太子已经给她医治了,她需要静养,我们忙完再回来看她。”
孤劫道:“她腹中有微弱的胎息,若我感知不错,她应该有了身孕。”
简小楼愕然道:“确定?漴太子方才为她把脉,没有感知出来?”
“所以说胎息还很弱,顶多不过五日,你们检视不出来是正常的,我也不太确定。”
“五日,前辈可以看出来?”沙明显不信。
“应该没错。”简小楼满脸愁容,“不是说漴太子在星域留下了一线血脉吗,春桃肚子里的孩子,估计就是七绝的祖先。”
孤劫微微颔首:“春桃醒来若是跑了呢,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都能捅漴一剑,你觉得她会留下这个孩子?”
沙简直想吐血:“什么意思?我们还得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
简小楼同样捂着额头,头疼:“两件事一件还没做成,却又多了一件!”
“也不是那么难吧。”孤劫不紧不慢的道,“你不是在教她斩龙剑么,只需等她醒来,收她为徒,告诉她自己是因为生了弯弯才练成的,编些谎话骗她,她再不情愿,也会生下来的。”
简小楼狐疑的看着他:“前辈,你说你来的不晚,那就是挺早,有多早?”
“也不早。”孤劫摸了摸鼻尖,错开这个话题,“带上人,咱们可以出发了。”
从雪云村到天山,碍于界域灵气的影响,起码得十几日。
更别提他们是用走的。
一是带着一个伤病患,飞起来对她身体不好。二是北部多半落入了兽族手中,飞行容易被发现行踪。三是让沙站在对立面,亲眼瞧瞧兽族的残忍、战争的残酷。
还有一点,孤劫需要日行一善。
若是遇到兽族杀人,他出手相救,今天这一善谢天谢地过去了。
若是某一日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那可就惨了,他就得挖空心思的创造条件。
走过冰原时,他会在冰湖上挖个洞,将一头酣睡中的熊惊醒,驱赶过去,看着它掉进冰窟窿里,再把熊救上来,自食其力着日行一善。
马车深山中经过时,一个隐世佛修正当着几个弟子面,训诫一个偷偷开了荤戒的小弟子,“人生在世,将会面对种种欲望,如果连最基础的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那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他就把帘子掀开,声音穿透结界传进去:“非也非也,人生在世诸多欲望之中,口腹之欲是最容易实现的,若是连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吃吃吃,别听那秃子的混话,人努力修行是为了在这苦难尘世活的更加逍遥快活,道法自然,佛求极乐,凡事随心所欲,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修行之路。”
一番辩论,小和尚们各个闹着要还俗,只把人老和尚气晕过去。
这都是轻的,简小楼认为最夸张的一次,应该要数这次。
眼看着快要进入天山地界,他们在清晨遇到一个寻死跳崖的男人。
这男人只说自己该死,孤劫死活不让他死。
后来迫于无奈,他讲述了他的生平。莫说简小楼想要一剑捅死他,连沙都用了“人渣”,“死不足惜”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如今他醒悟之后,死对他而言,实在是种解脱。
便宜他了。
可孤劫依然不让他死。
施法将他定在山崖上,说要给他十二时辰考虑清楚。
沙一路上是真受够了,这次忍无可忍,要与简小楼兵分两路,在天山脚下集合。眼看着也没几步了,简小楼答应让他带着始终昏迷不醒的春桃先走。
至于她自己,则陪着孤劫坐在距离悬崖不远的林子里,等着明天太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