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表现,无颜早有预料,给她一个淡淡的眼神,“没什么不可能的。”
“元村里的人,每家,至少要有一个人会蛊术,才能在此处生活。你口中的‘阿爹’是猎户,心不够静,学不来蛊术。至于你弟弟……并非没有从小学蛊术的孩童,但如你所说,他身子不好,村长定然不会收。”
“你阿娘虽在家带孩子,但经常出门,是与其她人练蛊术。”
空桐白啊了一声,“不是吧……”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塌陷。
无颜默不作声地添了把柴火,“村长行事诡谲。收留你的这家人,提醒你不要乱跑,应当想保护你。”
空桐白不见得多高兴,呆呆地呢喃,“是吗?”
“钟万他们,从前都是村里人。”无颜转移话题,“他们偷过村长的蛊书,被集体赶出村庄。”
“不过前两天,他尝试混进村子,惹怒了村民。上午,小四带他去求医,我想村长应当将他们强行扣住,杀掉了。否则如若往常,他们早该回来了。”
说到这,他缓缓抬头看她,目光闪烁幽光,“你若回村,以后……少出来。”
空桐白静静听着他的劝告。
无颜静静瞧着她:“村长不是善茬,若被他盯上,也许会被做成……人蛊。”说到最后两字时,顿了顿,很用力,冷漠包裹担忧,似乎又饱含别的什么情绪。
“人蛊?”空桐白怔了下。不知怎么,她脑海突然浮现出很远的雪地里,地上模模糊糊的“小”字,和周围一圈奇怪的鲜血。还有雪人,还有那个……身穿奇装异服的老先生。
手中兔腿掉落,空桐白赫然抬头,“我——”吞了吞口水,“可能,我撞见他杀人了。”
无颜正把不吃的肉放下,闻言猛然抬眸望她,眸里一阵晦暗乌云翻卷。
“是个穿着奇怪的老人。”
“我出村子后,一直往雪地里走,然后……”空桐白强装镇定,苦着脸,把在冰湖见到的都描述给他。
“没错,是他。”听后,他紧蹙眉头,沉吟半晌,冷冷一哂,“不过,你看到的不是‘小’,是‘祭’。祭祀的祭。”
“天太黑了,你便委屈一下,凑合睡一晚上吧。”他忽然起身,凝视空桐白,抿了下唇道,“我去前面的屋子——只隔一条道,有什么事,你叫我。”
空桐白有点没反应过来,半晌嗯了一声,略微安心。
虽然有些害怕,但她不会羞耻到让人家屈身陪她。而且……她叹气,自己都是七百多岁的老妖了,哪里至于?
“等一等。”突然想起什么,手伸进袖子里,悄默变出两颗海棠果,伸出手,抬头灼灼地看着他,“这个给你。”
盯着那圆润的果子,无颜静默两秒,伸手取过,神色平静,“谢谢。”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空桐白的手,令她的心又异动起来。
随即他离开,黑色背影消失在她眼前。
空桐白动了动空荡荡的手心,对着柴火,发呆。几秒后,摸上胸口,那里跳动不已。
这种感觉,很多次了。
她喜欢他。
——
空桐白睡了一觉,半夜被冻醒,睁开眼,发现柴火已经灭了。
揉揉眼睛,视线清明,这才发现不远处放了个灯。仔细一看,里面的蜡烛还剩半,不由奇道,“真细心。”扯出一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
望着烛火发呆片刻,她想起“巫蛊”。
像想起什么,顿了顿,手中凝聚光芒。
灵镜呈现出一片漆黑。她紧紧盯着,忽然,一个五官腐烂成空洞,乌血顺着下颚流淌的可怕人头,呈现在眼前!
天!空桐白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发出叫声。
下一秒,灵镜于她眼前,化为烟缕消散。
许久,她松开了手。眼前一片空,方才那可怕的脸和脸上明显的刀疤,却历历在目。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三声怪叫。空桐白吓了一跳,“鸡?”鸡打鸣吗?她皱眉,“不对啊。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鸡?”
她站起来,拎着灯,看见角落里的弓箭,宝贝一样拾起来——无颜的东西,她千万不能弄坏了。
空桐白拿着弓和箭,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
她压住心头忐忑,忍不住嘟囔,不就是一群兽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八章 再遇雪豹
走到门外,一声撕心的嚎叫盖过方才的怪声,听上去哀怨无奈。
她连忙循声望去。
接近林子的地方,不知何时撒满捕网,其中一个网里,一只熟悉的雪豹在挣扎。白色皮毛,黑色斑点,还有那样狂傲而暴躁的目光,是昨晚那只没错。
还没幸灾乐祸,她望着那些大大小小带刺的网,和被捕捉到的无数的动物,略微心惊,“有人来过?”
否则这些网如何撒的?总不会是无颜!
雪豹挣扎得浑身是血。待空桐白走近,它睁开夜明珠般的眸,求救地望着她,再无昨日半分桀骜样子。
空桐白警惕地扫了扫它,眸子非绿非紫,也就是说,它还没有中蛊术。她松了口气、但见它这副模样,嘴里还死死叼着一只睁不开眼的小豹子,突然沉默下来。
“就这一次啊。”空桐白笑吟吟地望着雪豹,懒洋洋拨着头发,“你可别忘恩负义!”手里光芒一闪,朝它身下刺网一击。
雪豹毫无防备的跌落在地,叼着孩子打了个滚。爬起来后,它向她缓步走来,目光隐隐充溢感激。
空桐白哼一声,凉凉别开目光,“你可别谢我……折寿!”就差没咬牙切齿的告诉雪豹,自己有多记仇了。
见它几乎皮开肉绽,空桐白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也没想给它把伤治好。雪豹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将嘴里的小豹子轻轻放到地上,伸爪推了推。
小豹子竟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
空桐白愣了一下,俯身摸了摸,已经浑身僵硬了。她重新打量起雪豹,目光无比认真:“你想让我救你的孩子?”
雪豹似乎听懂她的话,蹭了蹭她。
复杂地望了会儿它,空桐白道:“我不能救。”见它似乎没听懂,依旧哀求自己,空桐白皱眉推开它,厉声道,“我说我不能救!”
雪豹站在那里,自尊受到伤害,又似乎看懂了空桐白的表情,忍不住嚎叫一声。这声音比任何一次都凄凉绝望,茫茫雪地里,经久不绝。
下一秒,它再不看她,眼含着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叼起已死的小豹子,大步向冰山那端狂奔去,背影透着永不回头的绝决……
空桐白静静看它远去,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我的灵力不多了。而且……”九尾狐若救别人,需一命抵一命。她哪儿来的那么多条命呢?
她不会为别人无尽的付出——她有九条命,但不记得经历过什么,已经失去了一条。可剩下的八条命,那都是她自己的,她当然要好好珍惜了。
而且这七百年里……
岁月枯瘦,不曾有人为她换一捧心土,插一枝独秀;也不曾有人为她付出全部。
若有愿为自己付出全部的人,她定不顾一切,掏心以待。可若没有,对于施恩,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已然足够。便是不去帮别人,也问心无愧。
她从来对得起自己的善良,不会傻得离谱。
“嗷!”
“嗷……”旁边传来好大一番动静。那群被控制的兽,在看见空桐白后,其实就挣扎得更激烈了,只是她没注意到。
这时,三两个弄得遍体鳞伤,挣脱开刺网,随即迫不及待朝她飞奔过来,一脸凶残!
空桐白见这架势,不由心中大骇。她慌忙抄起弓箭,一支箭勉勉强强射中体型较小的蛊兽。
几秒后,她再度拉弓,弦却“嘣”的一声断开,手指蓦然多了条血道,微疼。
她愣了一下,略微分神,无颜没修好么?
回神时,一只棕熊张牙舞爪,锋利的熊爪已悬空在她头上!
完了!
“啊……”电光火石间,空桐白猛然被扑倒。
耳边一阵狂风,脸颊触到冰凉的雪,她与身上之人在难以呼吸的压迫里,迅速滚了三遭。墨发纠缠,空桐白艰难睁眼,盯着无颜近在咫尺的眼、鼻、口,瞬间屏住了呼吸。
无颜蓦然闷哼一声。
“无颜。”空桐白屏住呼吸,刚想说什么,便见他立了起来,不再看自己,伸手阻拦,冷喝一声,“退后。”然后拔刀与蛊兽搏斗,招招凌厉潇洒。而他后背空荡荡的衣衫,和触目惊心的血道子,针一般刺眼。
空桐白心里一紧,连手指上的伤都忘了。
从来没有人愿意为她做什么。拼上性命,他是第一个……
与此同时,许多蛊兽都从刺网挣脱开来,向她和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空桐白握了握拳,忍不住想,眼下她与他只有一只弓和一把匕首,如何能敌得过这群发狂的兽?
她眸色一深。方才看到无颜背上的血道,她便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种感觉叫做喜欢,叫做在乎。
可是。
不知怎么,下一秒,她觉得眼睛有些涩,艰难地眨眨眼,“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