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压抑住心里的奇怪,尽量平静的望着他,谦恭地笑道:“我们没有恶意。听说公子曾在强盗手中救舍弟一命,我们是来感恩的。”说着,手从身后变出两颗又大又完整的海棠果。
小叮一脸惊奇。
“不必。”却听男人的语气诧异,又极其冷淡。
空桐白顿了顿,哦了一声,笑着收回手。
既然人家不领情,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面对尴尬沉默,她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却见男人分明不想接受礼物,但盯着她手中的果子,忽然微抿薄唇。
像是把心头什么情绪泯灭一般,他语气平和了些:“请进。”转身进屋,完美侧脸融进一片昏暗中。方才刺人的冰棱都默默收起,背影自带的气息,如清冷月华。
空桐白觉得奇怪,但还是好奇的走进去。
看了一眼,柴火和稻草胡乱堆积在一起,这里竟是个柴房,只有草席绵枕、换洗的纱布草药放在地上。
空桐白忍不住皱眉,心里咕哝,比她的狐狸洞还要破,这种地方能睡人吗?
不待空桐白说话,男人转身,看向她手中的果子,目光幽深莫测,“此地极寒,常年下雪。你何处来的海棠果?”
光线昏暗,空桐白发现他五官消瘦,但透出来的英毅温朗的味道,十分独特,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并非凡夫俗子的感觉。
空桐白眨眨眼,笑道:“海棠果为何不能从外而来?”
无颜看她半晌,像是完全漠视了她的存在,拾起地上的弓,席地而坐。那弓的弓弦断了,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捣鼓,半晌便见细丝完好如初。
空桐白一脸惊奇,刚想说什么,发现自己站也不是动也不是,十分尴尬。
没想到男人丝毫不给她情面,看也不看她,只漠然道:“离开吧。”弓缓缓放下,一双疏离敌意的眼,缓缓抬起,“我与姑娘,素昧平生。”
☆、第三章 小叮中毒
空桐白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深呼吸,“也是,我唐突了。”
被狠狠落了面子,她没细想他话中深意,看到地面立一只脏兮兮的碗——正是刀疤男吩咐交给矮子的那只。盛满的小米粥宛如清汤,只浮着一些少得可怜的米粒,还有一个馒头没在米汤里。
便放下两个海棠果,佯装从容,拉起小叮的手往外面走。
拐了弯,好一会儿才抬头,神情有些不自然。
而迎面,一身黑衣、身材健壮的刀疤男,负手摇摆,哼歌走来。
刀疤男见到她,伸直了脖子,瞪大眼见鬼似的,发出一声怒骂,难以置信道:“娘的,这小白脸儿,敢跟爷眼皮底下藏女人!”
也不知怎的,空桐白见他声情并茂的滑稽样子,紧张之感消散,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刀疤男怒了,“你笑什么呢笑!”
“没有。”空桐白摸摸鼻子,装无辜。
这时,大腿被小叮紧紧搂住,“就、就是他。”空桐白感受着他的抖颤,赫然抬头。本想将刀疤男和酒鬼一样丢到山上,但眼睛一瞥,见无颜无声息出现在一旁,连忙收住想法。
无颜目光凛了凛,“你来干什么?”
听着他淡漠的语气,刀疤男冷笑,捋了捋袖子,“好小子!老子还没调.戏你女人,又想跟老子反了?”他死死瞪住无颜,眼里充斥妒忌与厌恶。
突然,刀疤男的视线落在躲在小叮身上,扬眉,似在思考确认什么,“这小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叮眼神恐惧。他缩了缩身子,死死揪住空桐白的衣角,“阿昀,我、我怕。”
空桐白被抓得很痛,但并未放在心上,柔声安慰道:“别怕,我还在这呢!”
刀疤男一时想不起来,但他很享受令人畏惧的感觉,伸出一只手,满脸猥琐地要去捏小叮的脸,“命挺大的嘛。”哈哈大笑,眼神阴冷,“不过今天——”
空桐白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哪想他竟然一脸戏谑地握住她的手腕,大拇指竟还嫌恶地蹭了蹭。
她怒道:“放手!”试图挣脱,却完全挣脱不开。
刀疤男大笑:“妞儿,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要不跟——”“我”字还没吐出来,得意的脸扭曲,嘴里发出痛苦的“啊”。
一阵风微拂过,无颜站在空桐白眼前。修长削玉般的手,紧攥住刀疤男的胳膊,任刀疤男如何挣脱都岿然不动。
明明看上去没有使多大力,刀疤男的脸色愈发白,痛得身体瘫软。
他手腕的骨头已然凸起,扭曲可怕,但嘴不饶人:“老子救了你,你——”
小叮尖叫。空桐白这才想起捂他的眼,十分后悔。
无颜看了眼被空桐白捂住眼的小叮,冷冷收回手。但他还是望向刀疤男,冷笑,“无需日日提醒我。”然后转头看空桐白,目光沉静如水,随即干脆的吐露出一个字,“走。”沉入海,似无波,却又有什么漾在眼神里,叫空桐白心里一跳。
她觉得,那个目光令自己没理由的心悸。咬了咬牙,将吓得哆嗦的小叮抱在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以作安抚。
大步离开后,空桐白忍不住想,他为救她和小叮得罪刀疤男,会如何?
想到他出手的招式,又松了口气。此人气质非同寻常,身手灵活强劲,怕是用不着自己担心吧?
她眨眨眼,这样的人,分明可以不受刀疤男桎梏,为何屈身在这里生活呢?
突然,“小叮?!”
察觉出小叮的不对劲,她连忙将他放下来。只见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是……靥住了。
空桐白心里咯噔一声。
听说阿娘怀过许多孩子,最终才生下小叮一个。他们将他视同珍宝,倾尽一切去疼爱,她若让小叮出事,怎么对得起阿娘的信任?
心中自责与忐忑,空桐白深呼吸,大手一挥。
光芒迅速掠去,小叮身子倾倒,空桐白稳稳将他抱住,随即两指并拢,置于他脑后,默默看着玫红色的光消失,吁了一口气。
抹去他这段记忆,应当不会有问题了。
“小叮,你可不能吓我啊。”空桐白心里忐忑,轻轻将他抱起来,却忍不住回眸,看了眼竹林,眼神复杂。
回家的时候已到下午。小叮好不容易醒来,却又拉又吐。
阿爹一口认定是她照顾不周,明知小叮身子不好,还带他乱食外面的东西。
空桐白默默地倒水换盆。
阿娘看她沉默,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泪水,拍拍她的肩膀。她没说话,但空桐白知道阿娘将小叮看得比任何都重,定是对自己失望了。
阿爹请来的村中大夫,听他们描述小叮的情况,扒眼看瞳孔,谨慎把脉,抚了抚胡须,深深道:“脉象细数而无力,小儿这是中毒了。”
“我行医四十年,能断定小儿所中并非草药之毒,倒像……外面所制的毒药。”
阿爹老泪纵横,身子软了下去,颓废模样恍然老去十岁。
空桐白决然拍桌:“不可能!”这一路,小叮走的地方她也走过,他也没有碰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会被下毒?
难道是那群强盗?
吃的东西……
唯一能吃的东西,不就是刀疤男给无颜的那碗饭吗?
空桐白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
“啪!”忽然,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脸上,“你好狠的心哪!”
她的脸偏过去,火辣辣的,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爹。
只见阿爹双目猩红,手颤巍巍指着自己,目光像要吃人一样,“我和姝儿待你不薄,你怎能下此毒手!”
阿娘气得大吼:“你真是老糊涂!这事不会是阿昀做的!”
“我早就跟你说,她留不得!”
望着阿爹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空桐白心里似坠入三千尺冰川。
冷漠,厌恶,不信任。
果然,即便是离开天庭,到了凡间,她也难逃被赶出去的宿命么?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才找回声音的,然后一个劲儿地喃喃,“不是我。”声音沙哑干涩。
小叮莫名其妙中毒,的确有她的责任。可是,阿爹平时再不喜欢她,也不该笃定她是下此毒手之人。
阿爹却不信,气得浑身颤抖:“怎么不是你!”
“夏难!行了!”阿娘看了眼咬唇的空桐白,再仔细看她胀起来的脸,神色沉了下去。
阿爹不顾她的阻拦,吼着嗓门道:“叫她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心中陡然难以形容的压抑,空桐白深呼吸,红着眼睛跑出去。
身后传来阿娘急促的脚步声,“阿昀啊!”
空桐白大步跑起来。
命运轮转,缘起缘落,天上凡间。无论云间曾飞过多少白马,天下经过多少春夏秋冬,这世上总有亘古存在,比如一对夫妇对儿子的疼爱,比如,她终究还是那个不受待见的,空桐白。
一路跑到村外,她停在柿子树下喘气,半晌抬头望天。
下一刻,她忍不住抱头,痛苦呻吟。你是九尾狐啊,活了七百年的妖九尾狐!
——
雪风凄紧,天色微黯。
雪地里每踏一步,就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