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去九里街买糕点时,她都是蒙着面去的,怕被旁人认出来。她独来独往惯了,听不得旁人的议论之语,也不想让旁的神仙将她与帝君放在一个故事里说。她与帝君的故事,在仙波阁中已划上了休止符。
多年前无妄送给她看的册子还原封不动的摆在书橱里,她记得里头有几本不入流的小黄册子,内容颇为露骨。当然,她现在并不想看。
手从一排册子中划过,最后,她挑了卷泛黄的经书来看。帝君总说她佛法方面的知识匮乏,只会背个大悲咒,她并不是背不下那些经书,只是觉得,她是个没有佛缘的,背了经书也没用。
她参透不了佛法的道理,所以她才会嗜杀成性,如她这样的人,背经书作甚。
一卷经书看到一半,入脑海的只有最后一眼看的内容,前头说的是甚么全然不记得,算是白看了。她觉得枯燥无味的很,正准备换一本讲儿女情长的故事的册子看,体会一把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鱼丸哼哼唧唧的来寻她,腻在她身边不肯走。
她揉着鱼丸的脑袋,不解道:“怎么了,可是饿了?还是渴了要喝水?”
鱼丸撅着嘴巴不满道:“我觉得很久不曾见你了,漂亮哥哥见你的次数都比我见你的次数多。”
桃华放下经书,神色转为凝重,一抹自责浮上心头。这些时日,她的确忽略鱼丸了,都没怎么陪他说过话,鱼丸只同她相熟,她应该多陪陪他的。不经意看见鱼丸的两个仙童髻松松散散的,她没来由的觉得心下一涩,自责更深了。
她家鱼丸好生凄惨,陪她在思骨河那样冷的要命的处所呆了三万年,孤单单的无人玩耍,连个青梅竹马的小女仙童都没有,间接导致他日后少了种爱情。且到如今,鱼丸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她无能,也没能查出鱼丸究竟是个甚么物种。
鱼丸不可能是由天地灵气所生的精灵,所以,他一定是有父母双亲的。只是桃华不解,得多狠心的父母亲才能将孩儿丢在思骨河中,如此做法,同当年她的生父生母有何不同。
壁国亡了,她的父君母后亦早已不在,或魂飞魄散或转世投胎,那么鱼丸的父母,可还在人世?
先替鱼丸感伤了一通,桃华默默的取过梳妆台上的象牙梳子,沾一沾水,唤过小胖子,她柔声道:“你别乱动,我来帮你把发髻重新扎一下,小孩子就要干干净净的才会有小仙子喜欢。”
鱼丸噘着嘴蹙眉,“我才不喜欢小仙子呢,我喜欢漂亮的姐姐,最好是比你还漂亮的姐姐。”
桃华觉得心口好像插了一把刀子,极深极痛,拿刀子的是只到她腰际的小胖子一只。
好在她习惯了鱼丸的喜新厌旧,心只抽痛了一下便恢复如常。将象牙梳子换到右手边,她抬手去解鱼丸松散的发髻。这是桃华第一次给旁人梳头,帝君虽当过她的师父,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她拿捏不准力度,刚扎好一边的髻,鱼丸突然仰脸问她:“美人儿,你觉得我长头发好看还是光头好看?”
桃华甚是疑惑,手下的动作稍顿,不解道:“当然是长头发好看,我又不要你去做和尚,你剃个光头作甚。”
鱼丸了解的点一点头,老成的叹了口气,又道:“那你用那么大力想把我梳成光头啊? ”
“…………”桃华默了片刻,有些啼笑皆非。象牙梳子从鱼丸发间穿过,她将碎发都拢在一处,轻声哄他,“是我的错,我轻一些。”小胖子仍哼哼唧唧的,她扯过一条青色绸带,用话来转移鱼丸的注意力,“咱俩在思骨河里头呆了三万年,你总打我玉佩的主意,现在到了桃花坞,你倒不惦记它了。可见鱼丸你多么的喜新厌旧。”如愿以偿的听到鱼丸的不满声,桃华狡黠的挑了挑眉毛。
将青色绸带一圈一圈缠在鱼丸的发髻上,她突地冒出个想法,好奇的同鱼丸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到思骨河的?”若他能记得一些甚么,她兴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将鱼丸抛弃在思骨河的人,没准能找到鱼丸的父母。
她只是随口问一问,并不真的期望鱼丸能记得,小胖子却极认真的思索良久,断断续续道:“我记得不大清楚了……那时候我比现在还小……肯定要比现在小。大概,只是个肉球球。有个穿白衣裳的哥哥送我进的河,他说……他说让我陪着一个好看的姐姐玩,等到姐姐出来了,我就能出来了。”他挠一挠脑袋,不大肯定的犹豫着,“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哥哥好像还说了一句甚么,他一时想不起,便没说出来。
象牙梳子险些从指尖滑落,桃华忙抓紧了。穿白裳的哥哥?她认识的人里头,只有帝君一人爱穿白裳。但这世间众生云集,爱穿白裳的一定不止帝君一人。送鱼丸入思骨河的,可能是帝君吗?
三两下将绸带绑紧,她神色紧张的盯着鱼丸道:“你记得他的样子吗?或者他有甚么特征,比方说,”她顿了顿,伸手比划道:“比方说额间有没有图腾之类的?”
鱼丸努力回想着,“我那会儿才多大啊,怎么可能记得他的样子,反正很好看就是了。不过我记得那位白裳哥哥额头上很干净,没有图腾的。”对着铜镜照了片刻,似是十分不满,他捅一捅桃华一手扎出来的仙童髻,挑剔道:“美人儿你到底会不会梳头发啊,你看看好丑啊。”
没有图腾,那么,送鱼丸进思骨河的,应该不是初微。初微额头上有道横枝条纹图腾。她松了一口气,将铜镜摆正,带着欣赏的眼光望向鱼丸,“胡说,多好看,像两只成了精的海螺。”
鱼丸:“……”
☆、桃花酿酒
仙界地域广阔物产丰饶, 统共有仙山七百一十座,清澈见底的河流一千零五十二条。北海往北十里处终年积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丝太阳光;东海往东十里处太阳毒辣异常,正午时分像是能淌下火来;只有处在中间的几大仙境四季分明,该热时热,该冷时冷, 是个能容神仙居住的好地方。
这里头独独初微帝君的的初云天是个例外, 气候得天独厚, 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各式纷繁的花开的熙攘绚烂。桃花坞处在拈花仙境旁,沾了帝君些许光,换得桃花坞终年如春的温度。
桃华有一点一直不明白, 她并未在桃树上做法术加持,可桃花坞的桃花一年四季盛放, 一株凋零, 另外一株很快就会生长出来, 枝头上常年花团锦簇。
她记得凡界的桃树一年只开花一次, 结果一次,西方王母娘娘园子里的桃树是蟠桃,比较稀奇, 三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她的桃树不是蟠桃,纵使气候常年如春,亦不可能开三千年的花。
可能, 桃花坞风水比较独特罢,适合这个品种的桃树生长。她只能这样想。
隔两日后,碧空如洗,偌大的天空不见一片云朵,无妄破开她的桃花坞,给小胖子送新酿的牛乳。
彼时桃华盘腿坐在林下钻研一本诗集,口中反复吟哦一句“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她摇头叹着诗中饱含的惆怅惘然之情,心情甚是低落,一偏头,便见无妄含着抹不羁的笑看她,一身玄色长袍迎风而动,护额上的墨绿宝石闪着耀眼刺目的光。
桃华放下手中的书卷,由衷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很想好好同无妄谈一谈,她晓得无妄的术法造诣在她之上,设的结界困不住他,但他好歹给她留个面子啊。帝君也罢他也罢,再加个魔君毕阅,出入她的桃花坞如入无人之境,压根拿她设的结界当摆设。她有些受伤,亦有些自卑。
她一向不跟相熟的人客套,小胖子捧着牛乳喝的欢快,她凑近无妄,开门见山问他:“你说……季霖有没有可能入轮回台投胎?”
帝君同她说完四海水君的事后,她就想着要同无妄商讨一番了,只是这几日她在避风头,不便出门,便一直等无妄到桃花坞来。她总是觉得问过无妄,心里的把握才能多一些。
无妄看她一眼,眸中波澜不惊,信手拈一株桃花,抵在鼻尖轻嗅着,“倒也不是没可能,世间每天都有变数,只是变数有大有小,除了我们这些靠衍算天道吃饭的,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季霖若有那个造化,能躲过精灵死亡后便会魂飞魄散的设定,没准真能入轮回台投胎。”丢了桃花枝,撩起袍子在桃华身侧坐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无妄说季霖有可能入轮回台投胎,只是有可能。桃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帝君前几日隐晦的同我说,季霖有可能投生到了四海水君府上,我想在水君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过去看看,辨认一番。”顿了顿,又迟疑着道:“若是我将他的魂魄拘起来了,投胎后的季霖……是不是会变成个痴呆儿?”
无妄了然颔首,听了她后半截的问题后,只拿着一双眼睛横她,“你的魂魄少了半拉,也会成个痴呆儿。”
桃华懊恼的“啊”了一声。当初她困住季霖的魂魄,是想找个机会将季霖复活,没想到她的一念之差,竟有可能让季霖成个傻子。她心有余悸的蹭着鼻子,嘟囔道:“听帝君说魔界的少主子很快要重生了,她一个,我一个,皆是在魂灯熄灭后重新活过来的,可见重生也不是那么难嘛,你当初还诓我说重生难的很,神棍你也忒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