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安温婉的笑她到今日还能想起来,暖暖的,沁人心田,“我一直在憧憬着这一日,究竟憧憬了多少年,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很庆幸能有人陪我一同走完以后的仙途,他疼爱我,我亦很爱他,只消如此,还用管旁的作甚。”
她便在心里暗暗记下了——高贵如梨安下神都觉得出嫁是一件值得憧憬的事,想来出嫁这件事当真值得憧憬。
喜宴结束后,她跟着初微回初云天,祥云晃晃悠悠,她盘腿坐在他身边,神情严肃道:“我很疼爱师父,这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事实,那么,师父你有没有很爱我?”
帝君看也不看她,拨弄着腰间的玉佩,状似随意道:“你懂得什么是爱么?”
桃华一生下来就在不周山,九色鹿没告诉她什么是爱,季霖亦没说过,她到初云天后,也没人告诉她。
她老实交代,“不知道……但是梨安下神同我说,她的夫君疼爱她,她亦很爱她的夫君,所以他们才会结为连理。”
摆弄玉佩的手略顿一下,匀速飞着的祥云也打了个顿,转瞬又恢复正常。帝君难得正儿八经的对她道:“徒弟对师父好,那是应当的,算不得疼爱,应该叫做敬爱,我对你好,才能叫疼爱。”
桃华蹙眉想了许久,祥云将将腾进初云天时,她终于想明白了帝君所言的意思,兴冲冲道:“那么按照师父的意思,由你来疼爱我,那么我就要很爱你了。”撇嘴不满道:“可是明明我疼爱你更多一些,你总是骗我陪你去凡界捉妖。”
帝君抬手顺一顺她炸开的毛,神色愈发正经,“我决定以后都不带你出去赴宴了,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昨日教你的隐身诀会使了么。”
她闭目想一想,隐身诀共有十五句,她只能想到前三句,后头的再想不起来。睁眼摇头道:“还不会。”
祥云落地,帝君给了她一个眼神儿,嘱咐她好生修习隐身术,负手回书房处理积压的文牍。
她立在初云天带着禾花香气的风中良久,等到月色漫了满头,想透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但是我爱你,是真的。”
诚然,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爱,她读的书上也没写清爱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她是个有心有肺的正常人,她能分得清感激和别的情感。
她敢肯定,她对帝君,爱比感激多。
她那时没能想透的是,一旦察觉到她深爱帝君这一点,她将再也快乐不起来。
以后的日子,她果然没能再快乐起来。
☆、夜半私会
关了殿门的昭阳殿静的可怖,树影透过窗子投在床边,像神话故事里张牙舞爪的志怪。
桃华侧卧在床榻上,身上裹了床毛毯子,百无聊赖的变出团火苗,“啪嗒”吹灭,片刻后又燃起一团。她现在只能搓出团火苗,除了这个,别的术法都没恢复。
这哪里像是个神仙,去做伙夫还差不多。
夜已深,她还没想睡的意思,清醒的像是刚刚睡醒。对于即将嫁给青云国太子这事,她并不憧憬,只是觉得紧张,可见她是真的不爱他。
若她要嫁的人是初微,想必她早就跳到昭阳殿外头去了,必然时时刻刻盼着明日的太阳早早升起,一刻都等不下去。
唯一敞开的窗子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似有人靠近昭阳殿,桃华猛的起身吹灭指尖燃烧的一缕火苗,呼吸刻意放缓。
还未来得及伸头去看,毯子只掀开一角,下一刻,一个白色影子翻窗出现在她的房中,稳稳当当落地,显然有一身的好功夫。
月色将房中照的恍如白昼,来人的素锦长袍纹丝不乱,墨色长发及腰,只用根玄色发带束了一半,另一半软软披在脑后,深邃的眸子幽幽,能反出璀璨的光线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与初微有三分像的容貌在月下看的不够真切,若打眼粗略一看,竟有七八分像初微,尤其是看着她不言语的模样,更是像极了初微。
桃华静静地吞了一口口水。
翻窗进来的青年负手立在她床前,桃华想到了深夜偷偷相会的孤男寡女,四下无人,夜色深深,一男一女,欲拒还迎。若没记错,得叫做姘头。
她抓了团被子护在胸前,觉得此情此景下她得说些什么。而且要说的有内涵,说的有理有据,说的铿锵有力。微张的口一滑,脱口而出,“你你你,你吃了没?”
翻窗进来的青年似也没想到她开口会说这句话,神情略一滞,侧头想了一下,继而慢条斯理的掰指道:“晚膳你同我一起用的,你吃了一整只烧鸡,吃了块酥油饼,还有什么来着……”记的不大清楚,他蹙眉努力的回想。
桃华掩唇做惊恐状。她真的吃了一整只烧鸡?唔,好像是吃了,因膳房将烧鸡做的甚是美味,她险些连鸡骨头也啃进肚子里。对了,她还吃了一盅龟苓膏……
但是这和青年翻窗进她的闺房有何干系,她现在不应该义正言辞的追问青年为何大半夜的进她的房间不是么!
“窝窝窝……好好的殿门你不走,作甚从窗子跳进来!”
青年的语气大有理所应当的意思,神情亦诚恳,“殿门关上了,我看窗子开着,又刚好能容一人通过,便就近跳了进来。”
桃华侧身探头出去看,嗯,殿门确实是关着的,窗子确实是打开的,而且打的很开,两个鱼丸都能从窗户中跳进来。
要是让她选,她亦会选择从窗户跳进房间,省了开门的功夫不说,跳窗显得她是个豪放不羁的的人。
诚然,她就是个豪放不羁的人。
她撑着下巴坐在床沿,一壁庆幸自个儿没有裸睡的习惯,不然今晚青年跳窗进来,见了她没穿睡衣的模样,得有多尴尬,一壁思索青年大半夜来昭阳殿所为何事。
总不能是来串门的罢,她没见过谁大半夜出来串门,还从窗户翻进主人的房间。若不是过来串门,难道青年漏夜前来,是要对她行不轨之事?
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格外仔细注意青年的一举一动。
青年转身朝屏风外的琉璃花架走去,抬臂取下棠玉白日里挂上去的大红喜服,远远扔到她怀中,“换上,让我看一看。”
桃华吃惊的从床上坐起身,将大红的喜服一并拥在胸前,慌乱道:“你偷偷进了我的宫殿,眼下还要我脱衣服!你到底要作甚!”
果然是要对她行不轨之事!
青年的身子蓦然抖动两下,淡淡瞥她一眼,抬步向外走,背过身掩在屏风后头,方才解释道:“傍晚听棠玉说,青云国送来的嫁衣你还没上过身,明日就要穿它了,哪里不合身要连夜修一修。我寻遍昭阳殿也没找到个侍女,只好自己过来瞧一瞧。”
这个理由……确实是个好理由……桃华不晓得如何反驳回去。
她躲在毯子后头翻看手中的喜服,苏锦布料触手柔软,手工绣出的百花纹图案精致细腻,衣襟处以赤金丝线绣了两排桃花,栩栩如生,能闻到香味儿似的。
小心的将喜服摊开摆在床上,她冲着屏风的方向呲牙道:“你可别偷看啊,我是个很保守的人,若是让我发现你偷看我换衣裳,我就将你绑起来沉到水里,还要坠块石头在你腰上。”
屏风那头的人影晃了几下,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隔着屏风上的四时花卉,恍然如个虚幻的影子。
桃华很骄傲,觉得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轻手轻脚将繁复华美的喜服穿上身,时刻注意屏风后的青年可有偷看,套上最后一只袖子,桃华扯平衣襟的褶皱,边系着腰间的绸带边往外间的镜子跟前走。
还未走到镜子前,屏风后的青年先朝她招手,“过来。”
她停下步子,仅剩的一只手费力的在腰间摆弄,努力了半天也没将绸带系上。自打她只剩下一只手后,诸如系带子一类要用到两只手的事,一般都是棠玉帮她做的。
又折腾了几下,还是没能成功系个蝴蝶结,她索性放弃了,用一只手抓紧腰封上的绸带,抬目对着青年不解道:“唔,作甚?”
青年慢走几步到她面前,抬手盖住她的眼睛,另只手快速的捏了两个术法诀,接连打在她身上。
半仙无妄的影子一闪而过,即刻消失不见,身边隐约跟了个胖乎乎的小仙童,蹑手蹑脚的,偷鸡摸狗一般。
细微的银光闪烁,原本矮他两个头的少女瞬间长高了一些,刚好与他比肩,及腰的黑发堪堪委地,鸦翅似的睫毛一直垂到眼睑。
额间一点朱砂妖娆,正是桃华原本的躯壳相貌。
尘埃落定后,他松开捂住桃华眼睛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头, “这样顺眼多了。”更靠前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腰间,自然而然的将绸带系成一个精巧的结,嗓音低沉道:“让他们换一套是对的,你个子高,先前的一件你定然穿不进去,这件不大不小,正适合你,看来没有要改动的地方。”
鼻息里还留存他掌心的淡淡青草香气,桃华不由自主红了脸,由得他轻手轻脚摆弄腰间的绸带,低着头小声道:“我很少穿红颜色的衣裳,师父说我本来就长得妖气,再穿红裳瞧着像魔族的魔女,所以我一直跟着他穿白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