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哈欠打完,桃华动了动干涩的眼珠子,偏了偏头,正打算离开,赫然瞧见帝君就坐在她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那棵树底下。身上披一件白色的斗篷,满头的黑发如一块浓密的毯子压在身下,发顶的玉冠在日光照耀下流光婉转,手里捧着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神态安详,如画中的仙人。
帝君怎么会在这里?他没回他的初云天吗?桃华抿了抿唇,提着鱼竿的手下意识的捏紧再捏紧。
是上去打个招呼,还是一声不吭直接离开?碍着上一世的恩怨,桃华其实不大愿意靠近他。她踌躇了片刻。眼下,她扮演的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不记得初微帝君是谁,既然不记得,若她再躲躲藏藏畏手畏脚的,反而会露陷。
毕竟初微是帝君,整个仙界仙品最高的神仙,桃华如今虽为上神,见了帝君,还是要问声好的。若她处处躲避他,迟早初微会发现,她并非真正失忆。
桃华琢磨了好一会儿,末了腆着张老脸靠近帝君,礼貌道:“帝君安好。”礼貌到桃华自个儿都觉得有点假。
仿佛预料到她会过来,初微抬了抬眼,手底下的书翻了一页,淡淡应道:“嗯。”
桃华有些尴尬,然,又觉得只说一句话达不到她心中坦荡荡的目的,便又加了一句:“今日的阳光很是舒服,帝君也出来透气了呢。下仙方才一直在钓鱼,不曾留意身边,帝君来了多久?”
初微仍是低着头,好看的鼻梁光滑发亮,淡淡道:“刚到。”
桃华点点头,摸了摸鼻子道:“唔,帝君继续看书罢,下仙先行告退了。”未等到初微再出声,桃华匆匆的离了思骨河畔,简直是一路小跑着,径直回到流封辟给她的宫殿。
傍晚的小风轻而柔和,像双无骨的手,带来阵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桃华走后,初微起身扯了扯衣服边角,身底的青草被压的太久,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合上书的瞬间他愣了会儿,继而,勾了勾嘴角。
书,拿倒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恋情好 收藏要趁早
☆、壮士魔头
回到宫殿中时,桃华的心跳声仍收不住,捎带着脸颊也有些微红。她本身就不是个演技派,她的好朋友兼初微的仙官流封大人曾经这样形容她:以为骗过了自己就骗过了所有人,殊不知你只骗过了你自己。
这句话桃华一直是当做笑话来听的,毕竟不是句夸赞的话,她一向把所有带有贬义的话都当做笑话。她趴在床榻上想了会儿,觉得今天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起码她没一看见帝君就跑。
月神初露时分,桃华出去晃悠了一圈,随手抓了个小哥,打探道:“敢问壮士,此地可是初云天?”
不幸被桃华抓到的青衣壮士一愣怔,似乎受不住这个称呼,过了会儿,啧一声道:“姑娘唤在下壮士或许有些不合适,可以考虑唤在下公子。此地为重华仙境,初云天远在拈花仙境,若要过去,尚需要一日路程。”
桃华暗暗蹙起眉头。她也正奇怪呢,若说此地是初云天,风物与环境同她记忆的初云天大不相同;若说此地不是初云天,帝君与流封却又住在此地。
青衣的小哥继续道:“姑娘应该是新来的佣人罢,可是初微帝君带过来的?重华仙境一直静悄悄的,最近初微帝君借我们家的禁地思骨河做收徒弟的祭坛,才算是热闹起来。”
桃华继续蹙眉:“思骨河怎会成为禁地?”她原本并不知晓,她沉睡的冰河叫甚么名字。在她初苏醒的时候,小鱼精一直念叨思骨河里贫瘠无趣,除了他便没第二条小鱼精,也是如此,她才知晓困着她的冰河便是思骨河。
从前拜师于初云天时,她曾同初微一起来重华仙境拿过妖精,那时思骨河并不是禁地。
着青衣服的少年沉吟片刻:“这件事本不该外传的,但你是帝君带来的使女,告诉你也算是警醒你,万不要靠近思骨河。万年前思骨河曾出现异象,父君探问上古的神君得知此为不详之兆,所以下令将它封起来,没有他的手谕外人不得入内。”
桃华默默的摸了摸鼻子,转面对着庭院中的一棵菩提树喃喃道:“我不但进去了,还是从里面出来的。”
青衣小哥伸长脖子朝她,“唔,姑娘你说什么?”
桃华诧异于他的热情好客以及自言自语的能力,她压根没承认过自己是帝君的使女。但小哥的热情好客桃华很是买账,毕竟她曾经也是个热情好客的女仙。
知道这是在哪儿,便能知晓如何回家了,桃华感激的对着小哥道谢:“多谢壮士告知。其实,你可以叫我姑姑,不然,婆婆也可以,毕竟,我长你好几万岁。”
少年的面色瞬间僵硬,隐约还能瞧见点儿鲜嫩的绿色。桃华对着青衣少年友好的笑了笑,心情愉快的回房歇息。
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种异象,与她的重生可有关系,这些桃华本想一道问一问小哥,可又觉得太过麻烦。毕竟她是桃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跟这些年轻的神仙有代沟。
还是寻个日子问一问流封罢。
第二日天刚亮,桃华便提着鱼竿挪到思骨河边,鱼钩上的花生米已然换成了五花肉。
昨晚上与青衣少年的对话已被她抛到了脑袋后头。
又是一日一无所获,小鱼精好像不缺吃的,鱼漂动都没动一下。傍晚收鱼竿的时候,桃华提着鱼钩上的五花肉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起身摇晃鱼钩,桃华对着思骨河大声道:“你这样挑食可不好,思骨河底下又冷水又浑浊,我在底下呆了三万年,恍惚间如呆了二十万年一般,你竟不觉得闷。还是赶紧上钩陪我回桃花坞去罢。”
平静的河面波澜不惊,连个波浪都不起。桃华撇了撇嘴,这才将鱼钩放好。若非惦念小鱼精伴她数年,她一早撇下他,自个儿回桃花坞去了。
随手挽起垂到眼睛两边的碎发,视线得以放开,偏头看金乌鸟飞到何处时,桃华惊了一惊,险些一跟头栽进思骨河里。
旁边捧着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侧卧躺在草地上,比女子还要姿态慵懒到令人沉迷的男子,不是初微帝君还能是谁。
桃华不动声色的取下鱼钩上的五花肉,声色不动的将五花肉丢进思骨河中。
昨天用花生米来钓小鱼精,今天用的五花肉,帝君没看到还好,若是看到了,她连打招呼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了。
路过帝君身边时,桃华拘谨的弓身行个礼,不等帝君搭话,她提着鱼竿咻咻咻扭头便走。
她桃华上辈子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个初微帝君。
每次去钓鱼总能遇着帝君,桃华有些不解。夜间星子十分亮堂,比帝君的眸子还要亮堂,桃华画蛇添足的提了盏雕花的灯笼,披个斗篷穿过树影花间,在流封暂住的宫殿门口寻了个地方蹲着。
若说遇着帝君是巧合,这个巧合未免太过蹊跷。她不过才重生三日,偏偏这三日都遇着了初微帝君。
桃华觉得,要么是帝君喜欢思骨河畔,要么是他故意与她相遇,好试探她是否当真失去了关于他的那部分记忆。
她毕竟是差点毁了三界的女魔头桃华,她死而重生,又一跃成了上神,不知有多少神仙半夜睡不着起身苦恼的磨着牙。帝君八成也属于磨牙的那一类人,他怕她重蹈覆辙,再给仙界来一场血雨腥风。
流封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是个人都要吓上一跳。毕竟你大晚上的睡眼惺忪出门如厕,忽然看到个白团团暗搓搓的东西蹲在脚边,心脏不好的都得晕过去。
不是每个神仙胆子都大,流封的胆小在仙界是出了名的。
桃华没理会流封的吓一跳,她今天过来只是问个问题,所以连个开场白都没打,直接出声道:“帝君为何每日都到思骨河边看书?”这个问题该怎么问出口,桃华来之前想了好多遍,流封总的来说是帝君身边的人,她现在装作不认得帝君,若问不好落下个蛛丝马迹,她还记得帝君的事儿就会被旁人知道,那样她还如何行骗下去。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如此才显得她坦坦荡荡不心虚。
流封脸色煞白的顺着胸口的气儿,恼羞成怒道:“死过一次还不改你的臭毛病,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啊!”连连吐出两口气,继续道:“重华仙境最安静的地儿便是思骨河畔,帝君一向爱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来重华仙境多久便在思骨河畔坐了多久,图的就是个清净利落。对了,你怎会从思骨河中重生?”
桃华垂手摆弄灯笼底下坠的流苏穗子,埋怨似的辩解道:“我怎会知道帝君一向爱静,左不过才与他见了三面。”揉了揉满头乱糟糟的头发,苦恼道:“说真的,我不清楚怎会从思骨河中重生,甚至我连自己为何会重生都不知道。流封你是仙界的仙官,自是明白神仙若是跳入红莲业火,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怎的偏偏就我活了下来?并且,并且还重生成了上神,神仙中最尊贵的上神。这根本不合常理。”
流封抖了抖身子,憋不住尿似的快声道:“别想这么多,兴许是天道怜你一生凄苦,所以在这一世还你一个公道,如今你为上神,放眼三界再无人敢欺负你。桃华,你终于可以傲视四海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