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心可真够大的。”懒散的伸个懒腰,困倦了似的抬一抬眼,桃华目对着瓷颜身后的一丛深色花,平静道:“我已经死过一场,三万年韶华尽负,瓷颜,你还没拿到帝君的心吗?”伸懒腰的动作顿了顿,稍许后继续道:“若真有一日,你与帝君成了亲,我定会奉了厚礼送去初云天。只是,初微当真爱你吗。”释然一笑,“他爱的,不过是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芸芸众生,而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转动珠子的手松了开来,扯得一整串滑落在青石板上,叮咚的弹向远处,瓷颜睁圆了眼,惊讶道:“你没将帝君忘了!”
她也曾猜测过桃华是刻意伪装成忘了初微。知晓桃华重生后,她一夜未曾阖眼,眼见着殿内的琉璃盏从天黑烧到天亮。她好容易将那个从凡间来仙界的凡人给除掉,怎的她又重生了,并且,一下变成了她还要尊贵的上神。
瓷骨咽不下这口气,手里的帕子揉皱了三四条,俩眼睛红的比兔子精还要甚,天方亮,便梳洗一番去流封跟前打听消息。
她用的词很是委婉:“听闻桃华重生于重华仙境,我很是欣慰且动容,没料得此生还能再见着她,可见桃华是极有仙缘的。当时大人你在场,那么妹妹的脾性可还和从前一般,弑杀成性?”
流封当时正捧着一沓文书等着送给初微批阅,俩爪子堆了满满的东西,快抵到耳朵边,抽空同瓷颜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桃华重生这事足以震惊三界,传开来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捧文书的手往下沉了稍许,万分惋惜道:“活过来也不过是个壳子,她已经将帝君忘了,将帝君忘了的桃华,不是完整的桃华。”
流封匆匆忙忙将文书送去帝君暂住的宫殿,束头发的玉冠端正直稳,衣角辗转飘飞。瓷颜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抓在胸前的帕子随着风飘走,浓浓的倦意袭上脑海。
她不怕桃华重生,上一世桃华便没斗过她,这一世也一样斗不过,她只怕桃华还像三万年前那般缠着帝君,这些年她费尽心思才算在帝君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万不能因桃华的回归尽数毁去。
她猜不准帝君的心思,帝君对桃华的态度一向模棱两可,若说帝君喜欢桃华,可将桃华送上死路的是他,最后刺向桃华胸口的那一剑结结实实不带丝毫情分;若说帝君不喜欢桃华,自桃华死后,帝君再没有笑过,俊朗的容颜整整板了三万年。
迎着日出回宫的时候,瓷颜心里存了丝侥幸,同样,亦存了丝不解。桃华她,当真不记得帝君了?难道重生这个活计有后遗症的?
后来她也曾偷偷到碧连殿附近试图碰到桃华,好探个真切,桃华没碰到,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她与帝君的流言蜚语。尤其到今日,更有传言道帝君与桃华有个私生子。她自然是不信的,可越想越觉得心下难受,胸口有团火烧灼一般,她一向认为,若三界有帝君的绯闻,那女主角也应该是她才对,于是想也没想便来了碧连殿,预备看一看传言中的私生子长个什么模样。
结果,私生子看到了,桃华也看到了。
见到桃华的那一瞬瓷颜就有一种直觉——她一定没将帝君忘了。果不其然,桃华方才那番话落实了她的直觉,若是当真忘了帝君,她怎会说出这种话。
这些年,她头一次觉得心里发慌。
桃华抓过小鱼精的手放在眼前看着。好家伙,指甲缝里全是泥巴,他可是在池子里睡着的时候做了噩梦,抓了池壁。挥手变出一把钝了的刀子,轻手轻脚的为鱼丸剔指甲缝里的泥渍,她缓缓对瓷颜道:“瓷颜公主可是在同我说笑呢,我已经忘了帝君,只要你不说,我便不会记得。”
瓷颜不禁扭了秀丽的眉,“你既然记得帝君,为何还要装作不记得。”
鱼丸的十个指头有八个里头塞着泥渍,桃华歪着头剔了好一会儿,他不耐烦的扭来扭去,不给人碰。待到十个指头都变得干净整洁,桃华抬起头,正对上瓷颜闪烁的眸,咄咄逼人道:“瓷颜你该知道的,我不喜欢你,正好你也讨厌我,如此我们之间便算扯平了。上辈子我就从来没想过和你争什么,是你一直神经兮兮的咬着我不放,你想要的我都让给你了,术法书籍,仙丹灵药,没料得你得寸进尺不知收敛,我是让着你可不是怕你。至于初微,那时的我舍不得让,也没法让。”领着鱼丸朝碧连殿的大门处走,委地的长发如雨前乌云,“如今你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初微是你的,整个初云天都是你的。我只想安安稳稳渡过我余下的日子,你们仙界的事儿,再不想沾染。”
她从前很想当神仙,想让将她抛弃在不周山上的父皇母后看看,桃华不是天煞孤星。当真成了神仙后,却并不觉得快乐多少。
她好像就没有快乐的时候。
微红的唇抿成一条线,裁剪得当的华裳浮光婉转,瓷颜特意压了声音道:“这样看来,是伤了心吗,因为最后帝君的剑,是刺向你的。”却不偏不倚的足以让桃华听到。
“ 瓷颜,有件事我一直想同你说。 ”不着发饰的额间朱砂点缀,桃华站在门前的石阶上扭过头,对着石阶下的瓷颜璀然一笑:“你,老了呢。”
细长的指对着殿门一指,青漆染就的门转瞬阖上,隔离了外界剑光般凌厉的两道目光。她能想到瓷颜气急败坏的神情,精致的妆容怕是也盖不住她的怒容。
桃华轻抬手臂,慢慢覆上起伏不定的胸腔,在门口止住了步子。
小鱼精睁着泛水的眼睛将桃华望着。他觉得现在的美人儿与他平日里见的那个美人儿不大一样,怎么说呢,现在的美人儿浑身上下多了股子戾气,这股戾气起的很快,瞬间便冒了出来,阴郁的围着桃华打转,很像他曾经见过的准备去杀猪的屠夫,又像拉着弓箭准备打猎的猎户。
他有些慌神,虽然方才两位美人儿讲的话他没听明白,但看模样应该是起了争执,他一向是帮亲不帮理的。得哄哄桃华才是。他往桃华身边靠了靠,扬起圆润的下巴道:“美人儿你可是在生气?”
桃华没吱声。
鱼丸摸了摸下巴,看来确是在生气。他又踮了踮脚,继续道:“方才那个女的没有美人儿你好看,下巴太尖了能戳死条鲶鱼,眼睛虽大却无神,还是我们家桃华最好看。”
鱼丸掏心窝子的真心话有没有用无从考究,反正桃华回了回神,身上的戾气瞬间褪去,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缓缓唤他的名字:“鱼丸。”
小鱼精睁圆了眼,“唔?”
桃华的表情很是痛苦:“你踩着我的脚了。”
鱼丸叉着小肥腰发誓,从明天起他要减肥!要减到比竹竿还瘦!
将小鱼精从脚上拎下去,桃华思索了一个换息的时间,对着他郑重道:“鱼丸,咱们回家罢。”
她该回桃花坞去了。那里才是她的家。她十分想念那片遮天的桃林,以及桃林下的守林人。
☆、扯谎拍马
连夜收拾妥当,将被子折的整齐,顺便给快要枯萎的樊花浇了水。凌乱的书桌整理的干净整洁,吹灭燃烧的宫灯,碧连殿陷入无边黑暗,仿佛从来没有人入住过。
桃华与鱼丸的全部家当合起来也没两件,俩人都才从思骨河出来,真真正正算的上一穷二白。
鱼丸仍是有些不解,问桃华:“为什么我们不在白天赶路,要偷偷摸摸做贼一般的走夜路呢?”费劲的跨过高高的门槛,他立在门边等桃华出来,嘴里嘟囔着:“晚上赶路视线看的不真切,万一美人儿你眼睛不好使,腾云撞到了山峰可怎么好,我会摔死的。”
阖上厚重的木质门扉,黄铜的门鼻子撞击木门咚咚作响。桃华伸手扶停摇晃的门鼻,阴险道:“你摔死了我肯定也得摔死,有个人陪你一起死不是挺好的,我上次死的时候便觉得很孤独,跳入红莲业火中时难过的都流泪了。”庆幸似的一笑,“还好红莲业火温度够高,眼泪刚流出来便蒸发的杳无踪迹,要不然我会丢死的。”
鱼丸觉得他腰部以上脖子以下的某个地方有些略微发涩,鼻子也有些发酸,美人儿的话云淡风轻好像满不在乎似的,他却觉得她应该很在乎,非常非常在乎。
桃华牵过他的手朝着拱门的方向走,小道两侧种植的竹子投了两大片暗影在地,斑驳陆离像一幅奇怪的水墨画。鱼丸吸了吸鼻子偎着桃华,仰着圆脸道:“他们都说你死过一次,我在思骨河多久便看你睡了多久,从来没睁过眼睛,那么美人儿你前一世是怎么死的?”
微微弓着身子钻过修的有些低的拱门,放慢步子好让鱼丸正好跟的上,桃华略想了一下,偏头同他道:“自杀,活不下去了,便自杀了。”
钻过这道拱门,再过一座小桥便出了碧连殿,桃华打算出了碧连殿便直接腾云往桃花坞所在的方位飞,一刻都不停留。
鱼丸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唔,原来美人儿是自杀而死的,可是她怎么会活不下去呢,世间好看好玩的东西那样多,不至于没意思到让她自杀罢。
他苦恼的晃了晃脑袋,嗳,女人心海底针,真是难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