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抒悠问完那句话,不由屏住呼吸。叶春暖的气性大得很,也不知会不会理会她。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叶春暖很快打开了传声符。他似乎处在一个嘈杂的环境中,人声、走路声、丝竹声隐隐传来,果然像是在酒楼的样子。阿蓉先前说他们在包间,包间这么差的隔音效果,酒楼想必也不怎么样。
只是,即使环境吵闹,叶春暖淡然的声音依旧清晰分明,隐含深意:“阿喆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抒悠只觉背上寒毛一根根竖起,仗着叶春暖不在跟前,不怕死地继续道:“先生有美相伴,看来不会回来用晚饭了,可是我却快饿晕了,先生能不能把禁制解开?不然送饭的人都进不来。”这语气,已是在隐隐求和。
叶春暖轻笑一声:“阿喆只管放心。”
这难得笑的人忽然一笑,哎哟喂,抒悠只觉毛骨悚然,正要再说什么,那边叶春暖已经又把声音切断了。
抒悠瞪着手中的传声符半晌,又叫了几声“先生”,无奈叶春暖下定决心不理她了,她气恼地关掉传声符,坐回藤椅上,等着吴大娘送饭。
等呀等,等呀等,饿得头昏眼花,送饭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抒悠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家里又没有吃食,只得含泪打坐,引灵气冲刷身体,以减少饥饿感。
*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声熟悉的“哎哟”声传入耳中。然后清亮的女童声音响起:“这墙好邪门,怎么一爬就摔跟头?”
抒悠睁开眼睛,已是满天星斗。这么晚了,叶春暖竟然还没有回来?
“阿喆,阿喆,你在吗?”墙根下,传来小小的、清脆的声音,“我娘他们都睡了,我放心不下,跑来看看你。”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抒悠疑惑地应了一声:“我在。”
“在的啊。”一墙之隔,阿蓉松了一口气,“怎么傍晚时我娘来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我还以为你听了我的话悄悄出去找姚先生了呢。”
敲了几次门没人应?她根本没听到敲门声啊。抒悠一愣,蓦地反应过来,咬牙:该死的叶先生,心眼比针尖还小,她不过气了他几句,他就故意在阵法上捣鬼,让她饿肚子!
他叫她只管放心,原来是这个放心法,放心他一定会整她的!
“阿喆,你别多想,”阿蓉的声音又响起,“我晚上才知道是你替我去参加‘仙童选’了,若你被选上,就不能陪姚先生啦,他能再娶一个人陪陪他也好的。”
这小姑娘心地倒好。抒悠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阿蓉,因为我的缘故,害你参不了选了,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是我自己不想去的。”阿蓉答得坦率极了,“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代我去,我爹娘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话怎讲?仙童选既然有这么多好处,应该有很多人抢着去吧。”抒悠不解。
“咦?”阿蓉惊讶,“娘没告诉你吗,只有长得好的人才能得到那些好处,容貌差一点的,非但没有好处,回来后还会受到嘲笑。收到帖子的人也只有在找到容貌确实胜过自家女儿的,才允许换人。”
抒悠怔住,她想过各种可能,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啼笑皆非的理由,阿蓉小姑娘除了一对眼睛灵动有神,其他确实生得平常了一些,难怪不愿意参选。
看来,是叶春暖和她想得太复杂了。
*
叶春暖回来时已将近子时,抒悠睡得迷迷糊糊中被吵醒,张眼看到厅堂中亮着烛火。她悄悄起身站到门边,一眼看到了烛光下他疲惫的脸。
那张面目平凡的脸此时略带憔悴,薄唇紧抿,神色冷峻,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抒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叶春暖若有所觉,目光移过来,准确地落在她身上。
“先生!”见他发现,抒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人先告状,“害我饿肚子,你是不是很高兴?”
叶春暖紧锁的眉头松了松,淡淡瞥了她一眼:“阿喆也怕挨饿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抒悠气苦:“有你这样当先生的吗?”修士筑基后可以利用天地灵气,渐渐断绝进食,她又没筑基,一个没灵根的凡人,怎么会不饿?
看到她小脸气得鼓鼓的,杏眼灼灼如火,叶春暖的神色微松,难得口气和缓地问:“阿喆,仙童选你真不能放弃吗?”
抒悠凝望他,目光清澈如水,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不能。”
叶春暖似乎轻叹了一声,没有如先前般恼火,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默默递给了她。
抒悠接过,小心地瞥他的脸色:“先生,你不生我的气了?”
叶春暖板起脸来,冷冷道:“生气,生气有用吗?”
抒悠讪笑,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十余颗莲子大的朱红果子,灵气四溢。
三阶灵果火茱萸?对尸毒有一定的遏制作用,这可不容易得到。抒悠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看向叶春暖。
“这是火茱萸,据说对你有点作用,你尝尝看。”叶春暖见她一副呆愣的模样,心下微软,脸上倒还是轻描淡写的。
“先生……”抒悠猛地扑过去,埋在他宽大的袖子上蹭了蹭,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叶春暖嫌弃地把她拎开,皱眉道:“好好说话,这像什么样子。”
抒悠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叶春暖略显别扭的神情,只觉得心头热热的:先生纵然气成那样,也还是念着她的。
她确实也饿得慌了,当下不再迟疑,拿起火茱萸开始吃。
果子甜香爽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抒悠一口气吃了五六个,连手指尖都发热了。
“明天你会多一个‘娘亲’。”叶春暖忽然淡淡开口道,口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似的。
“哦。啊?咳……咳……”抒悠不防备,顿时呛得咳了起来,杏眼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向叶春暖。
“吃个果子都能呛到。”叶春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丢了一块帕子给抒悠,嫌弃道,“快把汁水擦一擦。”
抒悠哪管得了那么多,三口并两口地吞下果子,拽住叶春暖的袖子:“等等,难道阿蓉说的是真的?”
叶春暖却不打算多说,摸了摸她的头道:“明天你便知道了,天色不早了,阿喆先去睡吧。”
抒悠哪里睡得着,心里如百爪挠心:叶春暖不是生气跑出去的吗?怎么不声不响给她找了一个新“娘亲”回来?
可她也知道,叶春暖既然说了明天知道,她现在再怎么也问不出消息了,只得怏怏地告别了叶春暖,回床上发呆。
*
第二天中午,叶春暖添了银子,让吴大娘整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抒悠在饭桌上看到了叶春暖口中的新“娘亲”。
她瞬间惊呆了。
来者果然是个美人,素白的瓜子脸上,长眉入鬓,眸若点漆,纵然青衣布鞋、不施簪环,也难掩身姿婀娜,丽质天生。
是老熟人,虽然收敛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凛冽气质,但抒悠从她目光中不经意闪过的冷芒还是看到了熟悉的锐利锋芒。
难怪阿蓉被她看一眼会觉得寒气直冒。抒悠恍然大悟,在碧云城看到天河时她就奇怪清涟夫人在哪,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叶先生居然和清涟夫人认识,还会以这种方式将她带回来。
“阿喆,这是清涟,我的旧友。最近这段时间会以我妻子,你娘亲的身份和我们在一起。”叶春暖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呆愣。
“这是阿喆吧?”清涟夫人先开口,淡淡笑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副不曾见过她的模样。
抒悠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做出赧然的样子:“您好,我是姚家阿喆,很高兴见到您。”要演戏她最拿手了,不就是装不认识嘛。
这装模作样的乖巧看得叶春暖嘴角一抽,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好了阿喆,清涟也不是外人,好好说话。”
抒悠被他敲得怒目而瞪:“先生还敢说我,你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哪知道该怎么说话!”
叶春暖叹了口气,转向清涟夫人:“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没大没小惯了,你莫见笑。”不过看他表情,哪像抱歉,倒是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无妨,“清涟夫人微微一笑,“女孩子就该娇宠些,我家那小子比阿喆淘得多,也被我惯得不像话。”
她说的是天河吧,他们俩果然是母子,难怪那一对入鬓长眉那么相似。
抒悠捂着被敲痛的脑袋笑眯眯地问:“您还有一个儿子吗?他怎么没来?”
“他还有别的事没来,过几天你就会见到他了。”
“哦?”她还想再问几句,叶春暖忽然“咦”了一声:“有那么痛吗?还捂着。”伸出手来,迅速地揉了揉抒悠刚刚被他敲到的地方,抒悠整整齐齐的头发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先!生!”抒悠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
眼看着小丫头又要炸毛,叶春暖的眼中带出一丝笑意:“好了,先坐下吃饭吧,吃完好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