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嗯”了一句,依旧避开了那双眼睛,朝天空看去。
蓝天白云。
蓦然掠过一行飞鸟。
无忧登时惊叫道,“鸡汤!!!”遂一溜烟发足狂奔跑走了。
留下不明所以的楼心月怔怔地看着她愈来愈远的背影。
藏经阁外。
木槿花丛。
一个人影掩在花丛深处,鬼鬼祟祟,悄无声息。
电光火石,只听一记闷响,那人哀嚎道,“哪个臭不要脸的小蹄子敢敲我脑壳!”
“你才不要脸呢!”
定睛一瞧,原是晋柳儿一人,身旁站着如冰山般巍然不动的向跃冰,脸色冷冷。
苗泠泠索性一屁股坐在自己刨出来的那堆土上,挑眉装道,“小丫头片子不好好听课,跑出来找鬼啊?”
“找的就是你!”晋柳儿一把拉住苗泠泠,但觉滑不溜秋的,心想难不成真是个女人?!随即使劲地往后拽,用出了吃奶力气般,边拽边龇牙咧嘴地说,“本小姐就要看看你刨了半天在藏什么东西!”
“你给我撒手!!”苗泠泠亦是不妥协,拼命往后仰,像是真藏了什么东西般努力挣脱晋柳儿的手。
“愚蠢。”
二人扯来扯去闹得热火朝天之时,向跃冰语带鄙夷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话音一落,朝苗泠泠腰胯处轻踹了几脚,登时踹得他连哭带笑地滚到一旁。“母夜叉…哎唷哎唷…臭婆娘,糙汉子!!”
向跃冰仿佛充耳不闻一般,径直拽出了被埋得只剩一个角的布袋,她抖了抖袋上浅土,打开一看,默不作声。
“给我看看!!”晋柳儿似饿狼一样扑到了向跃冰身上,往那布袋里头看去,顿时笑骂道,“苗泠泠啊苗泠泠!我看你就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你藏这么多胭脂水粉干嘛?!”
躺倒在地上的男子干脆赖着不起身,鼓着腮帮嘀咕道,“小哥哥的这些个宝贝万一叫那卢有鱼魏小小收去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那你也不能埋了啊!多浪费啊,”晋柳儿简直眼冒金光,她爱不释手地掏出布袋里的粉盒,光是外表雕镂就已十分精致,当下心动,可怜巴巴地望着苗泠泠道,“苗大哥,你生得这么好看,天生丽质,也不必再好看了,这堆家伙就送给我和跃冰了吧!”
“那可不行!”苗泠泠眼珠子立马瞪得跟铜铃似的,忙起身拍土要去抢那布袋。
“恁小气!”晋柳儿死死地护着,一双眼珠子满是恳求,“苗大哥!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将这堆东西送我保管也好啊!你不是不方便嘛,跟一堆男人在一起……”
苗泠泠被晋柳儿一个飞眼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嗤道,“小丫头片子,你还没到玩胭脂水粉这些个女人家家东西的时候呢,”打量了几眼,白了一眼,鄙视道,“连个女人模子还没发育出来呢,哼……”
那晋柳儿听罢气得花容失色,不待她反骂回去,向跃冰忽然把布袋扔她怀里道,“我不需要。”随即转身要走,却被苗泠泠叫住。
“嘿,汉子。你别走哇,我说不给小丫头片子,可没说不给你呀。若是我昧了良心,见保养得如此惨不忍睹的女人都不施手相救,传了出去,我在江湖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呀。”
话音一落,那向跃冰蓦地转身,恶狠狠地掐住苗泠泠的脖子,说,“多管闲事。”
不待晋柳儿再插话,苗泠泠却以一个反手扭转她向跃冰的手腕,借此逃脱后目光即时锐如寒电,低声咬牙切齿地道,“小哥哥我偏要管,你耐我何!”
晋柳儿这厢刚和苗泠泠纠缠完,向跃冰却同他拳脚相搏,热火朝天更胜。
只见向跃冰一个回旋腿,飞沙走石,苗泠泠一个单手后空翻,轻盈如燕。
二人一来一去,推推搡搡,斗得不亦乐乎。
晋柳儿早看傻了眼。
正当此时,但闻一声大喝,一道青色剑光掠过,碰巧劈开苗、向二人。
剑光褪去,晋柳儿吓得撒腿就跑。
两人之间,气势汹汹的,不正是那卢有鱼!
然苗泠泠和向跃冰彼此不甘示弱地对视着,丝毫不把中间人看在眼里。
其实也看不进眼里。
“你们二人,擅自逃课,随我领罚去!!”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失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又何尝不是。
无忧,无忧。
忘记忧愁便能再无忧愁了吗……
倘真如此,无忧便无悲,无忧便无喜,无忧便无恨,无忧便无怒。而悲喜怒恨四字,又将归于何处……
夜愈深,情愫愈是翻搅。
没有人问她从何处来,为何而来。
亦没有人问她从那湖里看到了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混沌的,殷红的,昏黑的,汹涌的……
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某种告诫。
自三水一死,七里乡人间蒸发,失眠仿佛就成了这个尚年幼女孩的常态。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浑身僵硬,充血的双目似要粘上床顶。
空无一物的床顶,清清冷冷的床顶。
无忧以前最讨厌三水那个老不正经的天天晚上打呼噜了,隔堵墙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每到深夜,她多么想听见依稀的鼾声如雷。好像只要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么一点儿人的动静,她的心里就会踏实点。荏苒几个月,虽身在知觉在,但一颗心犹如悬卡半空,失失落落,无所倚赖。
就好像一刹间被剥夺了所有,浩瀚天地,苍茫宙宇,只剩两行泪珠,一叶扁舟。
泪湿枕衾的滋味,大概业已麻木了。
朦朦胧胧的眼前,忽地闪过了一个人影。
是那个谈笑风生,言语间温暖如冬阳的少年。
柔和的棱角,细腻的眸光,和镀上一层落日余晖的侧颜。
或近或远,或明或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好比枯寂生花,寒冰融化,如梦如幻,望而却步。
无忧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去了隔壁玉嬷嬷的房门口。
“嬷嬷…玉嬷嬷……”,“咚咚…咚咚咚……”她蹑手蹑脚地趴在房门对着门缝喊,边喊边敲。
一对眸子眼看着要硬生生挤进了门缝里。
“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
一盏灯火点燃,光晕如豆,照亮了门外一脸喜悦的无忧。
房门刚被推开,她便迫不及待地挤进去,抱着睡眼惺忪的嬷嬷说,“嬷嬷,我一个人睡不着,我怕黑……”声带哽咽,一张好不容易干净回的小脸上满是哀求。
出奇地,无忧只觉手心手背一热,两只手掌就这么为她搓着,久违的熟悉感,久违的粗糙感。
“小姑娘身子怎的这样冷,容易落病。”
一句叮嘱,已是热泪翻涌。
无忧眼睁睁地看着玉嬷嬷拴带好房门,把她二话不说塞到了自己微暖的被窝里。
失神的片刻灯已被吹熄,霎时黑暗,她只觉身旁躯体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温暖。
忍不住想要去依偎这温暖。
“嬷嬷,今天你让我去厨房看鸡汤,厨房里并没有什么鸡汤啊……”无忧轻声道来,眼睛不肯闭上。即使眼前是一团漆黑,她亦不愿闭上。因为一闭上,便又要陷入那循环反复的梦靥里。
“我看你呀,今天在嬷嬷们中间不自在,就随意找个由头让你玩去了。”玉嬷嬷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断断续续,支吾不清。
无忧心下顿时感激,道,“我只是不习惯被很多人围着。嬷嬷你可有儿女?”
“没有…我呀,我一辈子就一个…”话未说完,无忧耳边登时响起均匀的鼻鼾。
不知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鼾声后,心口会登时轻落落的异常踏实。
她和你在同一片屋檐下共同喘息,承受着黑夜带来的沉重的静寂,终归有人陪伴。
而陪伴二字,一旦拥有,诚惶诚恐,岂敢失去。
像潮水般袭来的睡意。
无忧再也扛不住眼皮似的,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但是夜失眠之人,何止无忧一个。
一弯寒月,三两孤星。
一群酣睡入梦的少年,和一个思绪纷繁的少年。
楼心月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星月,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今日爹爹召他去书房说的那一席话……
“见过柳儿了?”男子一袭轻装,俯身桌案,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封书信,语音浑厚。
他点了点头,双眉深锁,回道,“晋柳儿作我的师妹,是不是爹的意思?”
男子哼了一声,说,“明知故问。”
“爹……”他欲言又止,焦急犹如锅中蚂蚁,接着说,“我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但是爹,我真的不喜欢柳儿啊!您把我和秀秀强自拆散,即使我最后和柳儿成了亲,一份感情,总不能两头取巧。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这样和薄情寡义之人有何区别?”
男子蓦然抬头,眉宇间闪烁着丝丝缕缕的怒气,良久,压抑着怒气缓缓道,“这世上不乏情种,爱恨嗔痴,人性之常。你喜欢秀秀,你不喜欢晋柳儿,都是你自身的性情作祟。情可以一见倾心,情也可以日久而生。你既想要一份真挚的情感,就不可以苟且眼前,活得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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