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是什么人啊,送你回来?”辛不离闷声开言。
“是个……画师,一起去将军府的。”
辛不离望着莲生的面色, 强捺住心头越来越快的剧跳:“与你很熟啊,这么晚了,送你回来, 还陪你种花……”
莲生将十指小心地收回斗篷里,一张小脸更加灿若红霞, 嘻嘻笑着低头望向兰花。
柳染一路送她回来, 对她手指伤处,种种温言关爱, 心头余热直到现在还未消褪, 那笑容那身影, 一刻不停地在脑海徘徊。这份心思, 本来是就算对杜若也不肯细讲, 但如今黑夜孤灯,面对这小哥哥的关心追问,竟不知怎地只想一古脑倾诉出来。
“是呀, 我好开心!”
——————
暗夜沉沉, 寒风飒飒。而辛不离听着莲生指手画脚的讲述, 后脊竟然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冷热交缠,直侵骨髓深处,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还说不冷,都哆嗦啦。”莲生连忙张开斗篷,不由分说地把他一起裹进来:“当心着凉!”
看似轻薄的斗篷,却是厚实温暖,被莲生裹得久了,满满都是浓郁的暖香。辛不离清晰感受到那条纤细的手臂搂在自己肩头,还使劲拍了拍,似是要拍去他身上寒气。恍然回到当年还是幼童的时候,她与他拱一条被子,敝旧的布衾难以盖住两人,他便尽量让些给她,她也每次都这样把他一起裹进来,小胳膊像爬藤一样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那份温暖与馨香,至今还萦绕在他身边……
这小妹子,这一直被他暗自倾心着仰慕着,时常梦想着要永结同心的意中人,她……她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昏黄灯火中,那张莹白的小脸绯红一片,手上的伤痛也忘了,语声软软细细地向他描述那人有多好,画得有多神妙,说话有多动听,令她有多开心:“……从容大方,不卑不亢,纵然被人欺辱了也不动声色。什么都懂,什么都见识过,随口讲些逸闻便教人目瞪口呆。永远笑得漫不经心,但好似一眼便能看透你,你却一点也看不透他……”
辛不离双手抱膝,眼望着面前那株兰花,说出来的话听在耳里,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你们相识这样短,可知他来历和为人?听你所言,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多大年纪,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为何流浪到敦煌,身边那哑巴是怎么回事,他问那个琵琶做什么,除了画画还干些什么?”
莲生噗哧一声笑出来,伸指点着辛不离肩头:“不离哥哥,你说话像个外婆!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人与人之间是不是相投,一见面就能感觉到,哪需要知道那么多。我喜欢他,这就足够了,他二十岁还是三十岁,长安人还是敦煌人,画师还是乞丐,重要么?”
“你喜欢他……?”
“……喜欢呀。”莲生双手捧在腮边,也望着那株兰花,眼中满是沉醉,从来没有过的深深迷醉:“不离哥哥,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每次一看到他,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什么万丈红尘,桑田沧海,眼下艰险,来日磨难,全都顾不上了,只要眼中有他在,就时时忍不住想偷笑出来。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这样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又觉得自己这样大,什么都可以做,可以保护他……”
辛不离眼睁睁地望着她,心中悲酸难捺,如翻江倒海交缠。
没错,她陷入情爱了。这几句话,说得直刺人心,一点不差,就是他对她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凭什么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画师,就能令她如此倾倒?情爱之事,竟是这样不讲道理吗,十几年的相伴,相携相依的生涯,亲密无间的爱护,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交付,抵不过一句风流软语,一个好看的微笑,一个偶然瞬间里莫名其妙的动心……
“他……喜欢你吗?”
莲生唇角微翘,绽放一个陶醉的笑意:“……好像有点呢。他对我很好。”
辛不离这心里越来越乱,酸楚之外,涌出不尽的疑虑与担忧:“他对你好在哪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对你也若即若离,你这样一腔热血地扑进去,我担心你会受伤。”
“怎么会呢,他那么好的人。你见过他的画就知道,能画出那等神妙作品的,必然有颗不凡的心。”
“莲生,以画识人,太靠不住。我觉得你也是把这人当画儿一样欣赏,未曾真正了解他。世事纷杂人心险恶,远超你我想象,你心思这样单纯,千万谨慎……”
“你呀,不离哥哥,总是对我不放心。”莲生高高翘起了嘴巴:“我当初跟那韶王小子比武,你也急得不得了,后来也说是自己操心太过,现在又开始操心啦。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我能感觉到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每次与他在一起,空气都是甜的,就像那诗里说的:‘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莲生,真正喜欢一个人,应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不是什么‘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辛不离抬起头,直视莲生的双眼,口中语声微颤,但仍然坚决地,清晰地,一字一字说出来:
“真正喜欢你的人,那是一切以你为重,一生一世不让你伤心。未来的日子只愿与你共度,一时一刻不与你分离。真正喜欢你,就是宁愿伤自己,也不能伤到你,是要倾尽我一切,一定要保护你!生生死死置之度外,只要此生能有你!他能做到吗,他能吗?”
清冷寂静的深夜,唯有昏黄灯火圈定这裹在斗篷中的一对少年,整个天地间只余辛不离急切的语声回响。莲生嘴巴微张,呆呆凝视他的脸,屏息良久,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离哥哥,你说得太好了,不愧读过那么多的书。就是这样的感觉:一生一世,别无所求,唯愿与你厮守。”
“莲生,你……”
“我能做得到。”莲生双眸灿亮,用力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与你说的一模一样。至于他能不能做到,与我何干?”
辛不离嗒然无语,缓缓坐回原处,低头抱住了自己双膝。
城中更鼓击响,四更已过,天边渐渐泛起灰紫光芒。莲生扒开斗篷缝隙窥看,只见井边那株兰花,看着依旧新鲜,但那香气始终凝在花朵上未散,一丝一毫都没有渗入土中,显然花根并没有成功地扎入土里,依然是随时都会枯萎的一朵浮魂。
“六个时辰就快到了,还没有成活的迹象……”莲生忧愁地叹了口气:“各种养料我都试过了,兰花肥,荣花水,香油,纯露……还有什么法子呢?”
辛不离默然凝视着那朵鲜花。“将军府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养料?”
“没有,齐老先生说了,那花只是经夫人之手种下,就自生灵验。哎,不离哥哥,”莲生重又凑到辛不离身边,喁喁细语:“那曲《香音变》里唱:‘抛却神山长生福,愿作尘世女红妆。黑发双结同偕老,白头互许效鸳鸯’,我当时还不懂,觉得一个神仙就这样留在人间了好可惜,今天去那府中一看,似乎懂了。”
“看了什么懂了?”
莲生仰着小脸,遥望漫漫星空:“也说不清楚,原以为那府里一定处处神迹,今天去了一看,出乎意料,一切都很寻常。那飞天在人间的生活,也就是个平凡女子,抚琴莳花,足不出户,为人-妻,育儿女,所有一切,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愈是那样普通,愈让人觉得她一定很幸福。尤其那间乐室里的乐器,全是一对一对,因为她夫妇二人都精通音律,时常琴瑟相和互通心声,让人一见之下,真是心向往之……”
辛不离也仰望星空,只见天穹幽暗,银河半沉,西边乌云翻滚,东边朝霞初升,处处七彩交缠,正似他混乱心胸。
“是啊,知音世所稀,自古皆然。那澹台咏与飞天远隔人神两界,竟能凭借一曲琴音相依相随,真是莫大的福分。世间有多少人咫尺天涯,将自己身边人眼睁睁地错过呢。”
“缘分可遇亦可求,岂能轻易错过?”莲生坚定地摇了摇头,依然仰头望天,眸光晶亮如灿烂星辰:“我想那飞天能留在人间,必然也下了非凡决心,承受非凡苦难,拼尽全力搏得这一段人间姻缘。人间万事,亦当如此,可进不可退,可遇亦可求。平白错过,于己于人都是辜负。”
辛不离胸中震动,忽然间激荡莫名。
为什么他一直在错过?
为什么一直退让,隐忍不言?为什么满腹自卑与疑虑,层出不穷的种种顾忌?为什么不能直接对她说出来,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共度余生?我爱你至深,我许你终身,我比任何人都更能给你幸福!不敢承诺吗,继续回避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哪里?!
身边咫尺,就是他心爱的人,小脸正迎着朝阳,眸底满盛朝霞,流光溢彩,唇角温暖纯稚的笑容,令他心中简直一阵阵地绞痛。这温暖的双眸,柔嫩的双颊,丰润的樱唇,无一不如滚滚春雷激荡他的心胸,想马上对她诉尽千言万语,倾吐满腔压抑许久的心事,想马上握住这双手,拥紧这娇弱肩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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