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起这个,也只是因为,她心里头……或多或少的生出了一点别的想法。
怎么也消不掉,总要问出来,才算是甘心。
韦明玄奇怪的看着她,淡淡的道:“阮阮为什么会觉得她们无辜?”
“无论是她们自己,又或者是她们出身的家族,都应该有这样的自觉——既然进了宫,就不要想着自己的一生还是属于自己的,要过什么样子的生活,明明已经进了皇家的门,却怀有这样的想法,那本身不就是很可笑的想法吗?”
阮琨宁静静的看着他,出言道:“说下去。”
韦明玄想了想,又微笑道:“说白了,无论是宫妃还是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不过都是皇帝手中的泥,想要捏成什么样子,就可以捏成什么样子。难不成,自从进了宫,皇帝就得仔细照顾着她那些敏感的小情绪,不叫她觉得委屈不成?这样的话,还进宫做什么,干脆叫人把她供起来好了。”
“都说做皇帝好,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光鲜的那一面,事实上呢,哪里有那般容易。”
韦明玄自己也是做过几十年皇帝的,对此自是深有感触,看一眼阮琨宁,他道:“做皇帝要每日卯时起,亥时休,但凡有一日偷懒,折子就能摞的一人高,半刻也不得闲。臣子们呢,表面上毕恭毕敬,实际上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时不时的出个天灾人祸,明明跟皇帝没关系,却还是得下罪己诏,在前朝忙的脚不沾地,到了后宫还得仔细安抚着那些女人?那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哼,”阮琨宁轻轻笑一声,顺势在他肩上打一下:“叫你做万人之上的皇帝,原来还是委屈了,这话说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恨你恨得要死。”
“我管其余人做什么,”韦明玄淡淡的瞧她一眼,忽的笑道:“我只管叫阮阮喜欢便是,至于其余人,谁管他们如何想?”
阮琨宁啐他一口:“不正经。”
韦明玄捏住她手指,继续方才的话题:“后宫,本就是为了叫皇帝快活才设置的地方,倘若反倒是拘束了皇帝,又算是什么道理。
诚然,世间不乏以后宫权衡前朝的君主,但那毕竟是少数。”
“所以,”阮琨宁想了想,又道:“你觉得那个皇帝的做法,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是吗?”
“有什么不对的?”韦明玄不以为然道:“既然入了宫,便是皇帝手里头的一团泥,皇帝可以把她雕琢成美丽的瓷器供奉起来,享受无上的荣光,当然也可以选择将她打碎扔到角落里去,这是皇帝的自由,不是吗?”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带着漫不经心的倨傲,这是极少在阮琨宁面前展现的,另一个韦明玄。
阮琨宁定定的看他一会儿,终于明白,自己那份隐隐的惆怅到底是来自于何方了。
她毕竟不是那些正统生长在这里的女子。
虽然,她也接受了这里的教育,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但是在这之前,她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却早已经定型,不会再更改了。
古代的男子身上,或多或少的都会有大男子主义,在韦明玄这个曾经做过一世帝王的人,以及皇帝这个御极几十年的人身上,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他们并不觉得后宫里的女人们也是有自己想法的,或者说,即使是知道,也懒得去在意。
那只是一个个属于他们的,可以用来取乐自己的工具,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意工具的想法?
我喜欢的时候,她可能是一切,我对她予取予求。
但是当我厌倦了的时候,她最好自己识趣滚远点,这就是他们心底最理所应当的想法。
无论是韦明玄说出的话,还是皇帝对待皇后乃至于宫嫔的态度,都很好的昭示出他们的想法。
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看,其实也没有什么错处。
在这种界定之下,人跟物的界限,其实是很模糊的。
可是,阮琨宁毕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她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为那些韦明玄还没有出现过的女人们惆怅,也没有那份善心,为皇帝后宫中苦熬的女人们哀叹,她只是忽然之间,有点孤独。
天大地大,没有人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韦明玄的确难以理解阮琨宁此刻心境,却能感觉到她身上隐隐的伤感,他道:“阮阮与她们自是不同,不仅仅是我妻子,更是一生相伴之人。”
阮琨宁懒洋洋的看他一眼,有点低迷的伏到他怀里去,静静的合上了眼。
其实,异世活一遭,能够遇上他,也是自己的福气。
她轻轻笑一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韦明玄也跟着笑了起来,只静静的拥着她,不曾言语。
许久许久之后,阮琨宁昏昏欲睡之际,却听他低声道:“遇上阮阮,我觉三生有幸,阮阮遇上我,也自觉有福气,这般一想,彼此之间有此心,才是最大的福气与幸事。”
第247章 变故
阮琨宁在此间停留的有些久, 倒也无什么大碍。
毕竟她是无业游民,只要自己自在,在哪儿都行。
可韦明玄呢, 便大大的不一样了。
眼见着二人黏黏糊糊的足够久, 她便开始催促他早些忙自己正事去,莫要在此地消磨时间,韦明玄虽不舍,却也知她说得对, 亲亲抱抱之后, 便收拾行囊, 准备离去了。
恰在此时, 却收到了金陵传来的消息,惊雷一般, 在二人耳边炸响。
——二皇子谋反了。
一声炸雷之后,紧伴着的是另一个炸雷。
——二皇子死了。
阮琨宁孤身在外,消息来源极为闭锁, 这等皇家秘辛, 民间更不会有人得知, 哪怕是二皇子死了, 只怕也得等许久之后, 官方放出一个病逝了事。
可她有韦明玄啊,作为现在的大齐储君,他的人脉与消息来源,却是绝对靠得住的。
看一眼他紧皱的眉头, 阮琨宁挑眉道:“怎么了?做什么这般愁眉苦脸,素日里也不见你与他有什么兄弟情深。”
韦明玄摇摇头,揽住她道:“他……是被二皇子妃杀的。”
“什么?”阮琨宁惊得险些跳起来,随即又觉不可思议:“——内讧?”
韦明玄轻轻笑了一下,却也看不出多少欢喜情绪来,只低头看着阮琨宁,道:“我也不知道。”
“亏得你不在金陵,”她想的却是另一处,摇摇头道:“若是你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不好脱身。”
便是能脱身,指不定也会被人泼一盆脏水。
“话又说回来,”阮琨宁叹一口气,道:“你这清闲的日子,只怕是没了,是不是马上就要返回金陵?”
“不是我,”韦明玄深深看她一眼,眸底有些难掩的同舟共济感:“是我们。”
“——父皇传信,叫我们一道回去。”
~
一别多日,金陵似乎仍是旧时光景,阮琨宁抬头去看时,在微凉的日光中,却仍然能觉察出几分未曾散去的血腥气。
还不曾入宫,便有人向韦明玄来报:“殿下,二皇子妃递话说,她想……见见公主。”
有一个瞬间,韦明玄几乎没反应过来,顿了一顿,他才道:“哪位公主?”
“——明沁公主。”
“不见,”韦明玄淡淡的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见的呢。”
“算了,”阮琨宁眼睛微眨,倒是心头一动:“她一个弱女子,我便是去见了,也不能对我如何。”
韦明玄定定的看着她:“我不放心。”
“无妨,她还有孩子呢,”阮琨宁淡淡的道:“不会跟我鱼死网破的。”
“我要见你,”二皇子妃似是清减了好些,衬着凸起的独子,愈发的瘦削,然而看着阮琨宁时,她面上却依旧带笑:“殿下是不是觉得奇怪?”
“我更加奇怪的是,”阮琨宁缓缓道:“你又是出于什么心思,才出手杀了二皇子?”
“其实,很久以来,我们想的就错了,”二皇子妃不再看她,只缓缓落下泪来,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的事态,随手摸了去:“——他啊,并不是元后所出之子。”
阮琨宁猛地变了脸色。
不是她见识少,而是叫任何人听了,只怕都得变脸。
来此之前,她不曾想过这其中竟还有这般内情,惊骇之下,倒是默然了片刻。
顿了顿,她想起另一处来,又问道:“既然二皇子并非元后所出,也未必与你们同心,那又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执意如此,只要远了他,不就可以吗?”
“陇西李氏也是世家名门,只要不搅合到皇族传承当中去,陛下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总要顾忌着彼此之间的脸面才是。”
“太晚了。”
二皇子妃的眼泪簌簌落下,一向刚强的外衣褪去,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姑娘,会伤心,也会流泪,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却像是过了别人一生那样长。
——同样的,她所绽放出的光彩,也是世间寻常女子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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