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蕊是一个向来久居深闺的老妇人,微胖身材, 清淡面容,看不出已五旬年纪了。此时后半倚着身子靠在屏风后的小榻上,月晕在她身前拿着个扇子,漫不经心地给她扇子。
当谢流离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谢蕊微微睁眼,向她意味深长地一望,“来了啊,估摸你也该来看我了。”
谢流离在月晕旁边坐下来,那月晕低着头,提着眼角用余光看她,那红粉的眼眶里尽是露出眼白,血红的嘴唇抿得很紧,颇有些不自然。
“这两天穷瞎折腾,就只先见了父亲和月晕,我知道又没规矩了。姑,你是最疼我的。”
谢蕊摆摆手,“不怪你,知道你忙啊。但你多么忙,我也算着你该来了。”说着她拖着累赘身子坐起来,微微显得有些累。
谢流离见她额头上有黑晕,担忧之情露了出来,被谢蕊瞪一眼,“阿筠,如今月晕的婚事已经定了,日子又赶,我与你嘱咐上两句。”
说着她便下榻牵拉上谢流离往里间走,结果谢月晕突然站起来在身后尖声细气地说,“娘亲与长姊有什么秘密话儿,还得到里面说得?”
话里有种威胁意思,声音尖得不像话。谢蕊微微回身过来,看着她这个三十九岁才生的女儿,道,“当真是因为娘生你时差点没折了你,怎么跟你长姊说话的?现在说话越发没边际了,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谢蕊伸手指点了点谢月晕的额头,若是平时,谢月晕早就跳起来嚷嚷了,“不生下你也塞不回去啊,认命吧娘!”
然而谢月晕狠狠地瞪了一眼,红唇微张露出了白牙。
谢蕊不动声色拉着谢流离,“既然说的也是月晕婚事,那就在这儿说吧,很多事情得讲究礼节,小时候你记不记得我带着你去郊游,见过个旧友,我唤作三哥的。”
谢流离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有那么几次被她带出去,见过一个长相颇美的美男人儿,姓苏行三,就是城中有名的苏家的。他们家还出了妃子皇子,可是皇亲国戚。但此时为什么会提起来呢。
谢蕊在旁边木头架子上翻了翻自家盒里装得旧物,拿出来一个长盒,打开来里面是个笛子,“这是大客,也是咱们老帮手,月晕的婚事他们应当出出力,你爹不是让你帮忙月晕婚事么,你去替我请一趟吧。”
谢月晕听得云里雾里,搜刮了一遍脑仁儿,“娘亲小时候还单独带长姊出去过?”
谢蕊,“吃什么飞醋,行了,我累了,我继续睡,你也别闲着,给我扇风吧。”
说完躺回去,装作什么事情都么也发生过一样地睡了。
谢流离拿着那笛盒从她们院里出来,虽然听得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但她姑的意思里也有三成明白了。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你得讲究礼数,不能随便杀这些狐狸。狐狸们总是有主的,可是怎么和城内苏家这三哥扯上关系的?
难不成,刚才姑是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苏家三哥就是狐狸头儿?
记忆里模糊的一个人影,突然成了妖,这滋味确有点瘆人。
谢流离走回缥缈间里打开长盒看那笛,翻过来,上面写着“昭华”两个字。笛子里还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早日艰难护大家,比来欢笑同良娣。”
以前谢蕊带她去苏家时,有一个严正的规矩,就是必须得打扮得体。既然姑让她去把这东西给苏三哥,她是得按着小时候规矩来的。
小时候因为要去苏家,她就不愿意打扮,被吊打了好几回,后来也浓脂艳抹、穿上裙裳去了。她那时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
现在觉得有些门路了。
谢家在江湖、玄境都有门路和连接人,如今这一代里,只有谢流离和不见影子的二哥学了道门,二哥不在,就只有她能连通阴阳和精鬼,小时候被姑送上门去给苏三哥瞧,而今天道出苏三哥能治理狐狸,难不成是谢家早就将她往那连接人的位置上培养了?
谢流离起身去柜子里寻了一件最艳丽的衣裳,换在身上后照镜子一看,实在是……太女孩儿家气了,不大方。
坐下来自己开始涂脂抹粉,说起来小时候姑教过,不能说不会,只是不喜欢罢了。
将将画好时,背后床榻上的宁昱渐渐醒转了。
宁昱揉着脑袋坐起来,还没睁眼睛便焦急地说,“我睡了多久了?”
谢流离道,“其实才一日。”
宁昱翻身下来,“外面找我找疯了吧,我也不能久留,先去露面。”
正严肃说着,突然腰间环抱上一双胳膊,“你在学做小娘子吗?”
谢流离一个激灵,“不,不是,我要去见一个人。”
宁昱眉毛上挑,“男人?”
谢流离唇上涂了胭脂了,点头的时候舌尖伸出来微微舔了一下,让宁昱心上一颤。
“是旧友。”谢流离想了想,把笛子里的纸条拿出来给他看,“这句诗你认得吗?我总觉得好像以前见过这诗。”
宁昱一看,“《永和宫词》,讲贵妃失宠和父子情深的,嗯怎么了?”
谢流离沉思,“没事……”
宁昱仰头望她,原先看她总是男儿样,白净面容清淡,如今作女儿装扮,一身粉紫,手中拿笛,再往上妆容精致,峨眉如黛,眼眸如画,红霞飘飞,朱唇如樱,倒是……
极美。
谢流离拿笛子敲他,“咱们俩都事不宜迟,我让生伯帮你轿车,派人亲自送你过府。你要怎么解释你的生还?”
宁昱将衣裳整好,微微一笑,“我有主意。”
宁昱只能一个人去,若和她一同出现,这个落水被救的戏码就显得假了。谢流离送走他后往那苏宅去,到了门前问是干什么的,谢流离说,“是谢家县主来找苏三哥的,县主家嫁女儿,求苏三哥看往日情分帮忙呢。”
里面不开门,“是县主家的事啊,你打扮如何?”
“我装扮了才出来的。”
“去大槐树吧。”
大槐树?谢流离摸了摸头脑,博陵好像确实有一棵巨大的槐树在郊外山上,仔细思索应当是姑以前带她去过的。
几番周折终于跑来郊外山上,这个时候入夜已经深了,外面生灵鬼魅夹杂呼呼风声,在她耳边作响。
大槐树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树上有个鸟啄下来一般的洞,谢流离想,那苏三哥果然非是人类,不然怎么会让她来这地方找他?
谢流离又把刚才的话说一遍,里面传来男人的嗓音,这嗓音里一半沙哑,一般魅惑,道,“是流离么,进来让我看看。”
突然间洞口撕扯变大,一直通向地面,变作一个可以进人的门洞。
谢流离遂大步迈进去,里面男人又说,“步态要端庄。”
谢流离咂咂嘴,端庄了些,进到里面,豁然开朗,夜间繁星如照,桃之夭夭,繁花满园。
桃树下面坐着一个穿白衣披散墨发的男子,近前一看便是以前见过的苏三,但其脸面仍然年轻如二十岁。
“小时候你不懂事,现今来找我,是知道你成了联络人了吧。”苏三一撩头发,谢流离心里颤了三颤。
太美,太销魂了。
谢流离说,“谢家与城内出了不少野狐,如今野狐连我两个妹妹身子都占了。有些低阶的野狐狸,是直接吞吃人后拥皮,这就不太讲道理了。等我回了谢家时,倒是见我妹妹身上只是附着妖丹,显然是被中阶的狐狸附身了。我想这事,还得跟狐狸洞的洞主谈一谈。”
苏三嘴角一翘,“你怎么觉得这事就该来找我呢?”
谢流离道,“博陵狐应当是苏家的地盘,苏家从前和谢家关系交好,大家都是本地世家,总该知道线在哪里,现在有狐狸公然闯进我家去,那么自然得问问您这是什么意思了。”
谢流离看他还有犹豫怀疑,就将笛子送上去,上面“昭华”两字熠熠生辉,里面的《永和宫词》两句也摆在他面前。
谢流离听到宁昱说这是宫词,讲贵妃和皇家父子的,转念一想,昭华,不就是嫔妃阶品嘛。这苏家有妃子皇子,是皇亲国戚,而苏三哥却和狐狸有关系,这里边……
谢流离大胆猜测,莫不是苏家就是本地修炼道行极高的狐族,苏三哥就是他们家中长老,那苏家的妃子或许也是狐狸?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那么这妃子所生的皇子,岂不是也是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错误称呼。之前错把堂妹叫表妹,错把大姑叫大姨,我真是脑缺氧了,谢谢大家捉虫!
第42章 野狐挠人【二更】
苏三的脸登时煞白, 道, “你把野狐的事同我说一说。族中这三年里确有不听话的二等丫头,被我赶出博陵去, 如今看你说的行迹,恐怕是我赶出去的那家伙,又胆大回来了。”
谢流离看他脸色, 就知道自己全猜对了。听这“二等丫头”的话, 估计是从主到仆一窝苏氏狐狸,但是谢家和他们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呢?
“早年艰难护大家,”早年艰难, 护着皇帝,按照谢家与当朝开国的缘分,恐怕说的是这回事了。
“比来欢笑同良娣,”良娣为太子妾, 意思是早年谢家与太子妾往来,这个太子妾,说的就是苏家出的娘娘吧, 圣上登基,娘娘如今自然也从良娣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