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苏道兄早已陨灭，你找霜儿又有何用”
敖眉面上凶光更炽，一身龙威使得栖霜十分难受。
叶情将她护在身后, 栖霜垂首抱着霜华和星华，只听敖眉道：“叶道兄，莫非你就不想知道叶齐光那恶贼究竟流落到何处么玲珑之女的魂魄, 当时就在他左右, 只要记起那恶贼道标, 便可循着通道将他斩杀。”
叶情目光沉凝，并不对敖眉提议动心，只道：“七魄俱散，怎能记起——你找得到叶齐光又如何，区区圣人，能威胁得了当年就是九劫至尊的叶齐光”
“这不劳您费心。”敖眉目光怨毒, “我这儿有一味宙光真水——”
“可笑！你还想要逆转时空，为他改命么敖眉, 叶某劝你, 量力而为！”叶情殊为不屑, 眼中却隐有变化。
“只需她服下宙光真水——”
“她为何要喝下宙光真水”叶情的态度异常强硬。
“为何”有人轻笑，“自是……不能再被某些人蒙蔽，不能再让霜儿，助纣为虐。”
叶情面色一动：“是你。”
却是那位, 与敖眉交谈过的女子，水栖霜的义母。
“你来了，龙宫之人却没有一人发现。什么时候将周遭封锁，替换成道友内景的让叶某猜猜，是敖眉放出三尸化身，让叶某全神对付她的时候”叶情面色并无变化，只是不自觉低头看了栖霜一眼，栖霜捏着他的手掌，叶情心中微暖，再不惧这两人。
“只是叶某不明白，你为何要帮她”却是问的敖眉。
敖眉看待他的目光，却如见死人。栖霜的义母轻声道：“昆仑大乱的因由，还用我说么叶情——或说，叶齐光的同胞亲弟，叶齐明”
“当年，阿颜卜算出的‘叶祸’，看见了叶齐光的命星，心中大乱。如她能细心看，便可查知，那是一命双生之祸。”
既是叶齐光带来的祸事，又是叶情之祸。只可惜，她心神大震，蒙蔽了一颗通明道心。平白断送了，那最后一次拯救昆仑的机会。
“是你叶情挑起了祸事。”
叶情丝毫不惧，讥诮道：“自然，是我挑动了他反叛昆仑的心思。可他若是无心无欲，真若你们所说，是个道德君子，怎么会因为我几句话的功夫，便背叛昆仑、弑杀同门”
“苏流清是你动手杀的——宙光真水构成的光阴长河里，阿眉偶然看见的。”义母轻轻松松地反驳了叶情。
叶情也不辩驳。
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他寒暄了起来：“许久不听闻道友夫妇的踪迹。不知贤伉俪去了哪儿”
“天外天。——探寻，咱们这一界，为什么再出不了真人。”
叶情似乎来了兴致：“叶某对此，也有些心得。”
“甚好。”
义母微笑，出手便是满天电光雷霆，她凌霄而立，雷霆拱卫，犹如电母雷神，威仪煌煌。
叶情泥丸宫内忽感震动，自他丹田内，一道霹雳骤起，封了他奇经八脉，甚至连内景洞天，也被锁在其中。
水栖霜的义母善使雷霆，但她自来不屑用这般手段——她也根本没有近叶情身的机会。
雷霆噬身。
“你多久想起来的”
“三年前，”栖霜微微阖眸，“龙宫夜宴，宙光真水。”
叶情大笑：“霜儿，这些日子，你骗我。”
栖霜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又缓缓摇头：“是你欠我。”
她举剑，万道冰霜星光凝成的剑气，尽数扎进叶情的心口。
栖霜脑子里，倏忽想起叶情的誓言：“叶某对天道立誓，若于姓名身世有任何欺瞒水栖霜之处，九霄神雷加身，万剑噬心而死。 ”
终究是，一语成谶。
幻境里的龙女，可以打碎两个泥偶，有捏在一起重塑。可是两个水火不容又傲骨铮铮的人又怎么肯打碎自己，揉进对方的躯壳和魂魄呢
义父义母带栖霜回了昆仑。
云山雾罩，风景依然。山门处弟子已换成一批新人，栖霜门前踯躅，不敢进。
“你这是近乡情怯了么”义母笑着捏栖霜汗湿的手心，拉着她进门，“跟我过来。”
在那片盛开的龙游白梅之中，倩影静立，那人拈着一枝寒梅，自语道：“远游子，当归也。”
栖霜远远望着，嘴唇翕动。却正逢师父抬眸，温和一笑，春风般的话直击进心里：“欢迎回家啊，霜儿。”
无端地，便落下泪来。
第58章 番外——叶齐光（1）
“你义父寻到天外天壁障了。”
栖霜已成为昆仑圣尊的时候, 她义母把这个消息传给她。
栖霜失神了一会儿。
作为清宁真人的传承人, 她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出不了真人——修真者夺天地之元气，夺日月之造化，一旦出了位真人, 遨游天地，出了天外天，那么这方世界的根本元气就会永久缺失。
而上古英才辈出, 夺干了天地灵气, 原本敞开的天地宛如被偷干了骨髓的生灵, 闭合坍塌，奄奄一息。
她义父寻到的天外天壁障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坐视不理，不仅出不了真人，这世界还将在千万年后彻底坍塌毁灭掉。
她想起百年前，某个人为了真人传承处心积虑地要找她麻烦，不禁笑了一下, 然后笑意散开，面色重新沉凝起来。
那人……的时候, 是她和龙女联手诱他进入义母的内景范围内, 他和义母的修为只在伯仲之间, 而她在龙女的帮助下，将义父的一道剑意藏在了星华之中。
他最终死在了雷霆和剑意之下。
义母没在意她的失神，只是继续说道：“许多此界至尊都赶去天外天边缘，他们——遇见了一个人。”
栖霜看见义母的眸光中带着感慨和唏嘘。
“叶齐光。”
“他”水栖霜至今对这位师伯都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 “他不是落入……师尊见着他了”
义母点了点头。
栖霜陷入了沉思：“阿娘，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怎么说呢，其实他是个，很、”她义母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摘出了相对准确的词语，“很好的人。”
叶齐光生在一户普通农家。
齐光，是私塾里的先生起的学名。与日月兮齐光，楚辞里的句子，多大的气魄。
他的爹娘喜滋滋的丢掉他的旧名，改用新名叫他。全村里就只有几个稍微富裕的人家，寻了秀才起了大名。
好似有大名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然而对于这些一辈子黄土朝天的人来说，诗书、笔墨这些几乎被垄断的东西，显得弥足珍贵。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贵族们的儿子是贵族，农人的儿子要想摆脱农人的身份，那就只有一条路——读书。
成为一个读书人，考取功名。
这是父母亲族对他的期待——他们用血汗给他铺成了这条路，以牺牲一个青壮劳力为代价，祈望铺就出一条登天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①
这世界广瀚，而人却卑微极了。
像是他的小弟弟——他仿着自己的名给他起了名，齐明。齐光、齐明，这才像是两兄弟。——叶齐明很聪明，但是家里的钱只够叶齐光一个人读书。
那时叶齐光越读越困惑。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②
贵族不事生产，凭什么高高在上而种田的人没饭吃，养蚕的人没衣穿，还要被践踏到泥里
可想而知，怀着这样心思的叶齐光在同窗中并不合群，也不被先生看中——先生是个精心研究科举的秀才，常常出题测试学生们，而叶齐光剑走偏锋的策论总得不到乙等以上的评价。
第一次考秀才那年，爹娘把全家的积蓄给他做盘缠。那年是个灾年，家里难过，没法子，只能把他弟弟典出去——这还是他们家富裕些，穷点的早易子而食了。
叶齐光对此体会深刻，那策论针砭时弊，一语中的，得了主考青睐，竟中了秀才。
家中田赋一应免了，日子霎时间好过了许多。
叶齐光辗转托人寻到弟弟的时候，叶齐明已经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了——只是他那时伤了嗓子，奄奄一息。
义母说到这里的时候，栖霜想起幻境之中，叶情记忆那一段，那时她给叶情喂饭递水——但细细想来，那应当是叶齐光寻到了弟弟，替他治伤喂饭。那时，柴房外隐约传来的男女声，一个是她师尊，一个应当——是叶齐光了。
只是叶情当时神志不清，那段记忆便模糊了。
“那么，之后呢”
之后叶齐明死在一场大火里。叶齐光的家乡因为一场疫病沦为鬼域，秀才、举人的功名又有何用
寥寥几个贵人逃了，其他人被锁在城里，自生自灭，疫病爆发速度很快，两三日之内，叶齐光亲眼见证他的父母、亲戚相继离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