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若晏安死了,寒崚神尊就能活下去不成?”
薄山道:“或许。”
我张了张嘴,尚未说出一句话,薄山就忽然伸手将我轻轻一推,推出了昆仑幻境。
睁开眼,我刚坐直身子,就有人敲了敲门。
碧落在另一半床上翻了个身,我站起来去开门。
一打开门,一个人便靠了过来,我勉强接住,却发现是晏安。
他身材高大,此时将脑袋压在我肩上,我几乎要向后栽倒,堪堪才能站稳:“晏安?”
晏安低声道:“去我房间替我包扎一下。”
我这才嗅到晏安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回头看了眼,见碧落没醒,便轻轻合上门,扶着晏安走向他的房间。
晏安半倚在我身上,似乎非常虚弱,若我现在趁机下手……
到了晏安房间,我这念头便彻底打消了,烛火一点,晏安的伤暴露在我面前,他只是左手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那伤口略深,正冒着血,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是一点儿伤也没有的。
我望着晏安:“你方才那样,我还以为你受了重伤。”
晏安坐在床边,无辜地道:“我已几百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我替晏安脱了外衣,却并不想看到他的肉体,只能犹豫地说:“你右手还好好的,不如自己包扎包扎?”
晏安不说话,只看着我,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我只好道:“这里有药吗?”
晏安点头:“柜子里有。”
我打开柜子,果然里面有魔界带来的药物,替晏安轻轻将里衣也撕开一些,帮他右臂上药。
“怎么会受伤?”
晏安道:“遇到了寒崚。”
我手一顿,抬头看他。
晏安道:“我把那张良杀了,打算回去找你,刚出府就遇见了寒崚。”
我怕被他看出端倪,只能低头继续替他上药:“原来张良是你杀的……然后你们打了起来?你赢了还是他赢了?”
晏安想了想:“我吧,他只伤了我的左手,我则一刀将他捅穿了。”
我:“……”
晏安说:“怎么了?”
我战战兢兢道:“没怎么,只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不干脆将他杀了?”
“他跑的太快。”晏安皱了皱眉头,“没追上。”
我内心稍松了口气,替他将手臂包扎好:“你怎么会想到直接杀了张良?”
晏安道:“都这么晚了,我想你快点回来休息,所以希望这件事快点解决。”
他的语气堪称轻描淡写,我却简直没法儿接话。
大约见我不语,晏安道:“怎么了?那张良不该杀吗?”
我只能点头:“该。”
晏安笑了笑,侧头去看我包的伤口:“时过境迁,你虽记忆全失,这包伤口的手艺却还和从前一样好。”
这你却是托了君扬的福了。
君扬初外出闯荡时,常好端端地出去,伤痕累累地回来,犹记有一回他脑袋流着血,一回来便躺在了地上,我手忙脚乱地将他的脑袋包成一团,君扬没有因流血过多而死,却险些因呼吸不畅就此英年早逝了。
后来我拉着碧落练了数次,终于学会了如何漂亮又实际地包扎伤口,只是到那时,君扬已不轻易受伤了。
思及过往,念及君扬,我仍有些伤怀,晏安道:“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随口道:“在想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晏安伸出右手,轻轻揽住我:“不必担心,这并非你的错。”
此时我站着,晏安坐着,我低头正好能看见他的脸,晏安望着我,眼中情意切切,而我从前秉着人丑心要美的信念,极少说谎,如今对着晏安,各类欺骗之词却是信手拈来,实在教人惭愧。
我不动声色向后撤,想挣脱出去:“怎么不见君扬魔君和流梭魔君?”
晏安的右手浑似铜墙铁壁,根本挣脱不得:“他们去寻一个东西了。”
我道:“什么?”
晏安微笑道:“溯回轮。”
我:“……”
晏安稀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听名字,大约能猜到一些。”我强笑,“莫不是逆天改命,溯回时光之物?”
晏安点了点头:“阿若真聪明。从前我不敢轻易寻它,因它只能用一次,之后便会消失,我怕我用了不能改命,反倒连你的最后一抹神识都失去。如今我已寻着你,便不怕了。”
我迟疑道:“都说了是逆天改命之物,想必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想用溯回轮做什么?改变当年的什么事?”
晏安看着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皆亡
这位晏安魔尊,做事未免也太一意孤行不问后果了,天帝杀了他爱的女子,他便六亲不认,坠入魔道。我顾着张良的事情,没回来休息,他便去杀了张良。为了一件所谓的“不是什么大事”的事,就要用上溯回轮。
寒崚神尊当年那句“一身反骨,后患无穷”,倒真也是没有冤枉他。
好在寒崚神尊已为天下苍生,率先用过一次溯回轮了,君扬和流梭便是跑断腿,大约也是找不到溯回轮的。
我打了个哈欠,故作困顿:“嗯,那你找到了再说吧。若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晏安道:“嗯。”
手却仍揽着我的腰。
我道:“若方便的话,还请你松松手。”
晏安道:“好。”
这手一动未动。
我为难地看着他,晏安说:“你过来些,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我说:“我靠过去,只怕你要亲我。”
晏安低声笑起来,终于放了手:“阿若真聪明。”
我说了声早点休息,便匆忙离开了晏安房间。
实在是造孽,太造孽了。
若只看晏安对柳若千转百回的爱,谁会信他是个魔尊,将来会惹得三界齐悲。
杀晏安的事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我更加下不了手,这事情实在不能耽搁了。
第二天醒来,我同碧落还有晏安坐在一楼吃百花镇有名的百花糕当早点,碧落咬了两口,说:“大清早吃这么甜?小二,来点茶解腻吧。”
此时店小二正和掌柜的在说着什么,两人都神色慌张,碧落喊了几句他才端着茶,一脸抱歉地过来:“久等了。”
碧落好奇:“你们刚刚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店小二倒是没有隐瞒:“几位看起来不是本地人,今夜花灯节也取消了,宵禁甚严,几个客官天黑前可千万记得回来——便是白天,也别去花街啦。”
我问:“花街怎么了?”
店小二叹了口气:“出大事啦。昨夜出了三桩大命案!”
我和碧落对视一眼,我道:“张良之事我们是晓得的,还有两个命案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道:“既然你们晓得,那就好解释了,有个说状元郎指使自己的丫鬟,叫什么露儿的,昨日夜里死在牢内了!据说死状极其惨烈呢。”
露儿死了?
“那最后一桩……”
“最后一桩就更加悬乎啦。”店小二害怕地打了个哆嗦,“软玉楼上上下下,昨夜在楼内的,不论是老鸨、龟公、姑娘们还是恩客,尽数死了,一个比一个死的吓人,最可怕的还是绫盈姑娘,浑身溃烂被挂在软玉楼外呢……”
***
我们走到花街门口,果然如店小二所言,整条花街都已封了,但晏安在,这难不倒我们,他只轻轻施法,那些凡人便瞧不见我们了,这招比我和碧落化作原型要好用许多,只可惜我和碧落暂时没这个妖力。
绕开看守的人,一路走向软玉楼,还未至软玉楼,便已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和重重鬼气,这下连软玉楼都不用进去,便能下定论这软玉楼命案绝非凡人所谓,是鬼怪作祟。
走入软玉楼,血迹斑驳,味道极恶心,我蹙着眉想寻出些线索,晏安站在我身后:“尸体都已被运走了,这样看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我摇摇头,和碧落去了绫盈房间,绫盈房间鬼气最重,推开门,满地都是发黑的血迹,床上还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放了些衣物,显是绫盈已在收拾东西了,却忽遭逢变故。
昨日与她分别时,她说此一别,恐后悔无期也,却不料当真是再会无期了。
碧落捏着鼻子打开绫盈的衣柜,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却见绫盈衣柜内也有血迹,但还有一根显然不属于绫盈的男子腰带,这腰带很有几分眼熟,我拾起来,看了片刻,正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讨论声,却似乎是官府的人来了,我道:“先走。”
我们三个从绫盈窗边离开,我手里握着那染血的腰带,晏安道:“这是……”
我点头:“是张良的。”
碧落大吃一惊:“张良不是死了么?!怎么……难道他死了之后来寻仇了?”
我看向晏安,他并不吃惊似的:“应该吧。”
我沉默片刻,道:“你是魔尊,死在你手下的普通的人,是不是极有可能沾染魔气,化作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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