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绝望间突闻一阵箫声,旷寂之中平添几分悠然,让人不免沉醉。其实她不大分辨得出是好是坏,只觉得这箫声有些意思,听得人心里有些痒痒。心想反正绕了许久也未绕出去,不如找到吹箫之人问路更便捷些。遂闻萧寻路,不大一会便瞅见一处偏殿中露出几丝光亮,欣喜万分。
行至殿前想敲门,但此刻箫声不减,贸然上前兴许会打扰他人雅兴。她耐着性子窝在墙角听,不料箫声主人兴致实在是太好,一首接着一首,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大半夜的听音乐实在太磨练人的意志。她自问自己的意志一向不大坚定,最后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此番伴箫入睡,睡得格外好。
正不知今夕是何年,突然听到偏殿大门打开、脚步踏近之声,一个激灵醒来。烛火之光随着来人的接近挤进眼帘,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只觉眼前的身影格外高大,将她蜷缩在墙角的身体尽数笼罩其中。
她尚未开口询问,来人已率先开口:“难为你如此喜欢在下的箫声,竟宁愿躲在墙角睡也不愿离去。不如我再奏几首,听够了便快快回去睡吧。”
声音有些熟悉。
她躲在他的影子里抬头看,待看清来人的样子后倏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睡糊涂了又揉了揉眼睛,待再度看清时才明白不是梦。
他怎会在此?
哦,对了,他曾说过自己是海族。那他是来祝寿的宾客,还是本就住在龙宫之中?
胥离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同意自己的建议,遂又执起手中萧打算吹奏。黑心忙阻止他,再吹下去怕是天要亮了。
“胥公子,你先别忙着吹,诚然我觉得你吹得十分美妙,但我来此真不是为了听箫声的。”
胥离怔了怔,弯下腰凑近些许,待看清她的脸方恍然大悟的样子:“竟是你,实在巧的很。”
的确是巧。人生何处不相逢,他说他们很快便会相见,不料一个晚上不到便就再见面了。
他有些疑惑:“不知姑娘深夜躲在在下屋外角落,既不是为了听萧,那是为了什么?”
这话说得她貌似有些居心不轨,但苍天可鉴,她真不知屋里头那人是他。若知道是他,她说不定就进屋睡了。
好吧,开玩笑的。
不过迷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有些难以启齿,指手画脚了半天,又描绘了住所的样子他方听明白了,言简意赅地为她总结道:“喔,你走丢了。”
不知龙宫里有没有地洞可以让她钻上一钻?
他见她脸红不说话,嘴角轻轻上扬,轻咳一声掩饰道:“如此我便为你引路罢。”
黑心赶忙道谢:“一再劳烦公子,实在惭愧的很。”
“无妨,龙宫夜景甚美,权当秉烛夜游了。”胥离转身进屋取出一盏灯笼,在前引路,“走罢。”
两人沿着水晶游廊一路穿行,龙宫想必治安极好,一路上都无侍卫巡夜,寂静无声,只有几只似乎也迷路的小鱼偶尔惊慌游过,淡淡的明珠光辉浅浅地映在两人的衣角上,清风拂过,交汇之间带起一片涟漪暧昧。
她闷着头跟在身后,突闻他开口问:“姑娘芳龄何许。”
啊?
虽不解他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尚有几年便满三百了。”
“三百?”他低头思索,沉吟道,“竟也已三百了么?”
这是嫌她年纪大么?她偷眼看他,问:“你呢?”
胥离怔了怔,又是一番思索,半晌方回道:“实在记不清了,应比你大上许多。”
黑心笑:“竟还有人不记得自己多少岁的。”
胥离摸了摸下巴,道:“若有机会,你不妨帮我看看生死簿上还有多少寿命可活。也好让在下有个心理准备。”
黑心忙道:“胥公子人这么好,必定福寿双全。”
闻言,他定下脚步转身看她,她抬头恰巧触碰到他的视线,那一眼似含深意:“时光漫长,世间孤寂,纵然天荒地老,若无人相伴亦是枉然。”
他此言未免感伤,似已在世间孤独太久。黑心有些想安慰几句,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他并未期待回答,只是转身继续朝前走,两人一时无言。
也未行多久,她一眼便瞧见自己所住偏殿,那显眼的桃树上花季正好开得艳丽。转身欣喜道:“这便是了。”
胥离道:“尚有好一番工夫方天亮,你回去再睡会,若是有事寻我还到方才那处偏殿就可,只是莫在宫墙角落睡着了。我眼睛不好,若未留意怕是你就得睡上一整夜了。”
黑心讪笑:“还未问你为何突然在屋外发现我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再低头一笑:“我也不知,兴许又是直觉罢。”
黑心活了三百年,直到今日方/觉得世间就有一种人,寥寥数语就能杀得人片甲不留。而眼前这个人,更是其中佼佼。
他看她不语,微微一笑:“进去吧,我们明日再见。”
“啊,好。”她匆忙应答。旋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他尚驻足原地,即便双眼看不大清楚,依旧朝着她的方向望来。顿时觉得心漏跳几拍,不敢再看赶紧回身往殿内走。一把推开大门钻了进去,又背过身将门合上方顾得上喘几口大气。
只是还未喘平息,身后又有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舍得回来了?”
卷二:苍茫北溟 第二十六章 金龙
这一句似责备更似怨念,仿若她出去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心想她是出去捉蛇妖的,如此敬业有甚好惧!遂抬头挺胸转身,对上阎流光冷冷的视线,道:“属下幸不辱命,两日后便能将蛇妖缉拿,君使但可放心。”
“哦?”他挑眉讥讽:“想来那蛇妖定是极解风情,还知道避让两日让你同门外之人可以好好幽会。如此看来反倒是本君出现得极不合时宜了。”
黑心皱眉:“我与胥公子是巧遇,并非幽会。”
“又是巧遇。”他笑了笑,“难道你未听说过巧遇多了,不是缘分便是阴谋么?你且说说看你以为是何种。”
以往她只觉得他嘴臭,如今看来还十分刻薄。顿时也不客气道:“在我看来,阴谋定然不是,至于是否是缘分,还待看以后。”
阎流光猛地一拍扶手,站起来怒道:“你还真敢说!”
“没什么不敢说的。”看来以往脾气太好,才被此人一再欺压,此时也顾不得了,冷冷道:“属下已到适婚的年纪,即便和男子有接触又有何不可?上次的婚事已被君使搅了,难不成君使还能搅第二次。”
“很好,很好!你果然一直记恨本君。”他只觉气得胸口发胀,无处发泄只能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走到她面前,“你与他相识甚短,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又知道他品行如何么?我看你是脑子发热春心荡漾!”
黑心定定看着他不语,只是目光微寒,震得他一时气势减弱:“你有话就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开口问:“君使为何生气?”
阎流光一怔,嘴硬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胡说八道!”他尚在坚持:“本君有什么可气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君使在气什么。一再这般责难我与其他男子相见,若不是君使一直心仪青娥公主,我险些以为君使已移情别恋到属下身上了。”
阎流光已气糊涂了,脑子尚未转清楚话已脱口:“即便是移情别恋又如何!”
此话说出口两人皆愣住。黑心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接口道:“本君只是假设,你千万别误会。”
黑心不以为意,只是拱手作揖道:“幸而只是假设,不然属下实在惶恐。夜深露重,君使还是好好休息罢,属下先回房了。”
一晚上又是捉妖又是迷路,她早已疲累不堪,沾上枕头便立刻睡着了。难为还在外头气得团团转的阎流光尚自我纠结。
其实方才第一次回房他根本毫无睡意,想了半宿决定起来表示宽容大度原谅她,谁知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推开房门才知晓里头根本没人。心急之下满龙宫乱窜,找了许久又想着她兴许已经回来了又匆匆赶来,结果还未回偏殿片刻便见她同那夜市中见过的什么胥公子于桃树下作别。顿时觉得自己满世界找她的行为实在是可笑至极。
然而她方才一席话倒是让他冷静下来。
她说得未错。他为何要生气?胥公子也好张公子也罢,她同何人相好同他有何干系?他心心念念之人分明是仙界高高在上的青娥公主,何时这等拘魂小吏都能令他费心伤神了。难不成是最近太累故而精神错乱了?
不行,他需要好好休息。兴许睡上一觉便正常了。
然而第二日他依旧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房门,睡不着......睡不着!精神还是没有恢复正常。昨晚想不通的问题经过一夜好像更乱了。
一闭眼就能看到她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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