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尨,”列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中有一股苍凉,“你说如果这是我的天命,遇到桓淑,岂不也在这天命之中?”列莹花了一整夜去思考这个问题,终于明白,天命不是无缘无故要她来斩断地柱,一切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注定。敖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列莹紧接着问:“所以,你早就预见我与桓淑之事,对吗?”
敖尨艰难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列莹……”
忽然,从列莹的眼角,垂下两行泪珠:“即使砍断地柱,即使让整个东京沉没,又能为我带来什么?宁可没有这一切,如果能换回以前的我,如果能不遇到桓淑……”悔恨,几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处于深深的悔恨中,只恨当年,为何答应了桓淑。
“天命,是没有办法回避的。”敖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是在安慰列莹,还是在为自己的知而不言辩解。
“我知道,我不恨你。”列莹轻声说道,“除了桓淑,谁都不恨。虽然你们都骗了我,你们原没有责任告诉我。”为何这句话听起来,却是满满的怨恨?“还有一事,当时朱雀劫持了萧道长,引我们到鹅羊幻境,我才得以窥见天书——但是朱雀,却没有伤害萧道长的意图。”仿佛捉走萧誉白,只是为了引她去看那天书一般。列莹那时的疑惑,现在似乎有了眉目。
敖尨否认:“绝非你想的那样!”列莹淡淡扫了敖尨一眼,虽然敖尨急于否认在列莹看来不啻是一个心虚的表现,敖尨却没有表现出被列莹看透了的心虚,反而异常镇定地解释,“朱雀神君之事,只是一个巧合,我想或与他与紫微帝君结下的私怨有关。但是,帝君地位超然,朱雀神君是决计不敢冒犯于他的,也不过趁帝君尚未归位之时,欺负他一下两下。”
列莹将信将疑,也不想多做探究:“既然萧道长是紫微帝君,高高在上,朱雀作为一方之神,如何敢与他结怨?”
“你有所不知,四方神虽然是一方之神,却是天庭仅剩的四位上古大神,纵然不比六御位高权重,也是我们这些小仙冒犯不起的。”敖尨又道,“你与那朱雀神君也有一面之缘,见识过他的傲慢,似他那样的神,绝不容许自己被拿去与他人比较的。”
“比较?”朱雀神君和紫微帝君的比较,能是什么呢?
敖尨轻笑:“朱雀是百鸟之首,自恃美貌无双,素来受天庭中大小仙女的倾慕。如果说能有谁可与朱雀一争秋色——”如今身为凡人的萧誉白,虽然也是仙风道骨、俊美无畴,但与风姿超然的朱雀神君断不可比,可萧誉白身上最过人的,无非是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气质,昔日在天庭之上,气质定当也是卓尔不群的。
列莹不由得“噗嗤”一笑:“想不到你们天庭中人,也如此无聊。”
敖尨痴痴望着列莹,直到列莹都觉察了他的异色,装作不知地缓缓移开了目光。敖尨柔声道:“你笑了。”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列莹这样的笑容了?
列莹似乎能听到他的潜台词,两只眼睛眨着眨着,突然就涌出泪花来。敖尨急忙伸出手去安抚她,当他的手触碰到列莹周身气泡的刹那,气泡轰然破开。敖尨急忙一道仙法,重新在二人周身拉起一道气泡,将列莹紧紧保护在内。
列莹忍着眼泪,勉强地笑着:“敖尨,幸好你不在天上,否则朱雀神君,岂不要多一个怨恨的对象?”不管是恭维还是玩笑,这句话都应该是说来逗敖尨开心的,可是看见她那样努力想要笑出来,却分明挂着眼泪的神情,敖尨怎么也笑不出来。敖尨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点痛。
列莹转身面对地柱,深吸了一口气,一道妖法上手,敖尨本欲阻止,却发现列莹的妖法并未使出多少力量,便由着她去。一记妖法击向地柱,打散了一片蓝色光点,敖尨感到一阵水流涌动,然而地柱丝毫未损。
列莹泄气道:“敖尨,这就是我要砍断的地柱?”似乎对它无能为力。
敖尨抬头望着攀援上地柱的蓝光:“时机未到。”
“还有什么秘密?你一并告诉我吧,我接受这天命。”列莹对着他说,“我不喜欢猜来猜去,累了。”列莹看着敖尨,她相信他是那个知晓一切的人,但是敖尨却不能告诉她一切。面对列莹审视的目光,敖尨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列莹一声叹气。
恰好遭逢一场地震,不知颍川室主派人去台州查探的事,会不会有变动。列莹有时候想,颍川室主最好是没有派人去,顾燕燕毕竟不是那个对不起她的人,她也不想让顾燕燕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有时候又对顾燕燕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借颍川室主的这把刀以解心头只恨。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桓淑大约已经回到了东京,她要上岸去探探桓淑的反应。
桓宅一如既往的喧嚣,列莹趴在桓宅的屋顶上,后面一座屋子的顶上趴着敖尨。这样的姿势着实不太适合姿态优雅的敖尨,列莹回头远远望了一眼,竟有些想笑。蓦然,她的目光收紧,敖尨身后的另一个屋顶上,露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脑袋。
敖尨看到列莹的脸色,回头看了一眼,他早已发现了那人,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继续盯着列莹。列莹飞身越过敖尨所在的屋顶,落到那人身前:“卢道长,久违了。”
卢骁澜爬起来,拍拍手又理理衣裳:“不久。不知列姑娘此番又是为了什么来到东京?”
敖尨落到列莹身畔,卢骁澜面容警惕地打量着她身旁的陌生男子,敖尨的身上没有半分妖气,反而有丝丝灵气,令卢骁澜心下吃惊。但卢骁澜面上作出波澜不惊的模样,向着敖尨拱了拱手:“这位公子看来并非妖类,不知为何与——与列姑娘在一起?”
敖尨看了一眼列莹,抬起右手,手上发出拳拳金光,这并非什么仙术,只是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她并非来做恶事;如果是,我会阻止他。”
对面之人身上一股沛然正气,手上的金光更显示出非平凡之辈。若要与列莹动手,自己这个小道士断无百分百的把握,反倒是面前这位神秘男子颇为可靠,于是卢骁澜向后退了一步,作揖:“既然如此,打扰了。”
卢骁澜言毕就要转身而去,忽听列莹在背后叫了一句“卢道长”,卢骁澜回首,听列莹说道:“你经历过这岛上的地动了吗?”卢骁澜默认,“这岛不安全了,你回宋国去吧。”敖尨有些诧异地看着列莹,他认定列莹非邪恶之人,但以列莹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知道为何要出言劝告这位小道士。
卢骁澜眯起眼睛:“因为地动,不再安全?”列莹默然不言地转过身,唇边牵着一缕莫名的笑意。
第170章 易 命
此次地动灾情,比前次列莹所经历的要严重的多。偌大桓宅几乎没有一个尚能遮风避雨的屋顶,列莹脚下的这片屋顶,亦是满目疮痍。她独自潜伏在屋顶上,等候桓淑的身影出现,敖尨与卢骁澜则退到远处,远远监视着列莹的一举一动。
“阁下是——列姑娘的朋友?”卢骁澜不禁对眼前的青年充满好奇,他一身沛然正气,若非得道高人,至少也是名门弟子,更说不定是哪路散仙,却为何与列莹这只狐妖混在一起?
敖尨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列莹,对卢骁澜的疑问报以一笑:“你要说我是来监视她的,也无不可。”
“这么说,你们并非朋友?”
敖尨突然叹了一口气,令卢骁澜摸不着头脑:“正因是朋友,才见不得她做傻事。”
卢骁澜想了一想,正经地作揖道:“在下四明山云水宫卢骁澜,请教阁下大名?”
敖尨这时方才转过脸来,细细瞧着卢骁澜。卢骁澜以为对方是在考量自己,却不知道敖尨只是在编一个合理的答案。半晌,敖尨才答:“三清山,敖尨。”
“三清山?”卢骁澜顿时起疑,“难道你也是萧誉白道长门下?”萧璃与列莹俱自称萧誉白门下,列莹真身竟是狐妖,敖尨说不定也有问题。
敖尨不明就里,但卢骁澜语气中的警惕让他感到一丝不妥,于是改口:“不是。但我自幼在三清山修炼,与萧道长也颇有交情。卢道友,可有什么不妥?”
卢骁澜心下释然:“没有,只是观道友一身沛然之气,想必道行深不可测。不知道友已经继续修行到了哪个阶段?如果不方便透露,也无妨的。”卢骁澜的语气中竟有一丝仰慕,修道之人,谁不想位列仙班?卢骁澜虽未亲眼见过萧誉白,但萧誉白声名在外,是地位崇高的道者,此人既然宣称与萧誉白颇有交情,可见不是一般前辈、晚辈的关系,料想道行不低。
敖尨笑道:“道友谬赞。蒙诸天上神关照,在下习道略有小成,如今亦算得小仙一名。”
卢骁澜的眼眸骤然发亮,萧誉白虽然名声煊赫,却至今只是凡人之躯,这人竟然已经得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人的气度是那样超然:“弟子有眼无珠,妄自与仙人攀称道友,实在是冒犯了。”想不到自己这一生还能见到真正的仙人,卢骁澜又惊又喜,却又为方才的言行深感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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