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个被拐卖儿童和一个瞎眼破相的青年,要不要发微博来个救助活动呢?喏,这个青年还在玩蛇?果然是街头艺人吗?那条小白蛇看起来好可爱啊!
“师父!师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汤远毫无师徒尊卑的概念,扯着自家师父的耳朵不满地唠叨着。
那青年从身前蛇篓里抽出手,随意地抬了下头,就这样一刹那,旁边就已经有路人看清楚了他的脸,瞬间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同于身上衣衫脏污,这名年轻男子的脸容极为干净,丰神俊朗,长眉白肤,就如同是一幅清丽淡雅的水墨画般隽秀无双。只是他的眉心之处,有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疤痕,完全破坏了他的面相,令人唏嘘惋惜,而且他双目之上蒙着一块黑布条,显然是眼睛有碍,已然瞎了。
但这样的男子,即便是随意地箕坐在墙角,满身尘土,长发曳地,也绝对遮不住浑身卓尔不群的气质光彩。还有人注意到这青年身上破烂的衣衫,竟是一件奇怪的道服,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湖纱道袍,交领大袖,还绣有周易的八种卦象,用一种神秘的方法排列着。
“你二师兄不在。”这名年轻的道人微微地叹了口气,难掩面上的失望,“我就说我们下山的日子不是黄道吉日,要再算算卦象你又等不及了,唉。”
“什么?!居然不在?你确定?”汤远顿时暴跳如雷,他们师徒俩容易吗?从大山里足足走了半年多才到了这大城市,费尽千辛万苦,经历都可以媲美唐僧去西天取经了!结果居然告诉他想找的人不在?
汤远急吼吼地追问道:“你看清楚了吗?那店里不是有两个人吗?都不是我二师兄?”汤远知道这便宜师父虽然没有睁眼,但确确实实是能看得到的。喏,换句时髦的话,应该是用什么灵识感应到的。
“都不是啊。”抚摸着蛇篓中爬出来缠绕在他指尖的小白蛇,年轻的道人也很怅然。他感到封印赵高的封神阵被破了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前去了解情况,而是想要找其他人推卸责任。毕竟他生性懒惰,早已经不复年轻时的热血了。不用多想他就决定,能接手这烂摊子的自然是他的二弟子。
没错,他一直都知道他二弟子还活着,但却没让对方知晓过自己的存在。
汤远焦躁地扒拉了两下许久没剪的头发,脾气不好地嘟嚷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切,还以为见到二师兄。能蹭顿大餐吃呢!”
“只好回去吧,这半年都没出过什么乱子,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天道自有其运转的规则。”年轻的道人轻咳了一声,很不负责任地表示他什么都不管了。
“你是说……我们……原路……返回?”
汤远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逼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他就不应该对这个便宜师父抱什么太大希望,来找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师兄,恐怕也是想把那个什么烫手山芋丢出去。现在丢不出去了,干脆就拍拍手当没这一回事?任凭这山芋啪叽一声掉在地上也无所谓?
而且这一路他们,基本上就是一段一段路坐大巴或者直接走过来的!更悲催的是这个吃货师父还走一路吃一路,而且居然还不带足够的钱,当真是两袖清风!他们连旅馆都没去住过!睡得最多的就是天桥底下!现在竟然还告诉他要这样原路返回?!
汤远觉得自己当真是误上贼船,他这个年纪应该是每天无忧无虑地背着书包上学校!而不是跟着这精神有毛病的师父四处流浪啊喂!
年轻的道人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喟然道:“没办法啊小汤圆,谁让最近几十年,到哪里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个什么叫身份证的东西,无证寸步难行啊!你以为我想在山中隐居吗?什么都吃不到……”最后抱怨的话语在小徒弟怒其不争地目光下慢慢变低,化为口水吞咽下肚。
“你不是早八百年就辟谷了吗!还惦记什么吃啊!”汤远愤怒地咆哮着。
小汤远的咆哮声让刚刚迈出哑舍店铺的胡亥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但随后也没太在意地打起黑伞离开。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被小孩子拽着领子一脸无奈的年轻人,好像有些面熟。
胡亥回过头去,原本那个有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的墙角已经空无一人,连地上的硬币也被拿走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公元前210年 秦始皇三十七年
已经及冠的胡亥独坐在车驾之中,他的面前有个没有打开的锦盒,在锦盒之内放着的,就是那个司南杓。
自从孙朔死后,胡亥换了好几任的内侍,每一任都被他唤作孙朔,可惜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最开始的那个孙朔一样,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个司南杓当初是让孙朔收了起来的,但在这回随父皇出巡前,他现在的内侍清理私库的时候发现了,他也就随手带了出来。
只是带了出来,他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因为他逐渐已经认识到,自己和皇兄的差距有多么大。即使父皇驾崩,也肯定是皇兄继承帝位,虽然后者现在被赶到边疆上郡去修长城了,但朝野上下的大臣们都不是瞎子,除了没有正式颁布诏书册立大皇兄为太子,扶苏一直都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
胡亥越来越了解自家父皇了,年幼时期的仰慕钦佩,逐渐也转化成了不屑、轻蔑。虽然表面上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他知道父皇已经慢慢地老去。不立皇兄为太子,那是父皇他依旧觉得自己可以求得长生不老药,掌控着大秦江山千万年。发配皇兄去边疆修长城,说得好听是让皇兄去军中历练。事实上还不是怕他自己出巡的时候,皇兄在咸阳收拢人心提前登基?
父皇他在怕死,怕被儿子夺权。
一个人要是有所畏惧,那么他就不是神,也不是不可碰触的存在了。
胡亥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并不是不想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不想把那块象征着皇权的和氏璧握在手中,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皇兄比他更适合。
这些年来,他暗地里不断地刺探比试,本来就不太强烈的自信心更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想要登上那个宝座已经成为了他毕生的执念,但他也知道这单纯是想赢过皇兄罢了。
不一会儿,车队停了下来,他起身去父皇的车驾前请安,却被内侍恭敬地驳回了。带着疑惑,胡亥重新回到自己的车厢中,锁紧了两道俊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已经是两天没有看到过父皇露面了,而且据说父皇就在他前面的那个辒凉车中,由亲信内侍做陪乘,每走到休憩的地方,就献上饭食,随行的百官像平常一样在车外向皇上奏事,辒凉车中照常降诏批签。
他曾经看过字迹,确实是父皇的亲笔,但这一连两日都没有见到过父皇,而且连声音都未听到过,这让胡亥有些忧心。毕竟在这之前,父皇一直都病着。
是啊,父皇再强大,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会生病,会衰老,会死去……
胡亥摩挲着锦盒的边缘,下意识地打开来,而其中司南杓的指向,却让他大吃一惊。
那是西北的方向。
他们这一列车队,都是由东向西的方向平直行进的,就算父皇又故布疑阵,那也应该不会脱离车队的范畴才对。
应该是这司南杓很久不用,坏了吧?胡亥不信邪地反复拨动了几次,每次司南杓停下来的时候,都指向西北。
上郡!皇兄被发配的上郡不就是西北方向?
胡亥的胸中一片冰凉,皇兄已经隐隐成为帝君,那么父皇呢?
一连两日都没有声息,难道……已经驾鹤归西?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在脑海,胡亥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猛然间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见了。他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到来,却完全没料到居然这么快。
他甚至连走下马车,去父皇御撵中求证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那里,大口大口起喘着气。
那是他的父皇,虽然他心中隐隐地有着怨气,但那是从小一直宠着他的父皇,一直庇护着他长大……
浑浑噩噩间,他身下的马车又开始颠簸地前进起来,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不长时间,胡亥一直抱着锦盒目光涣散地发着呆,直到一个毫无起伏的平板声音响起。
“看来,你这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胡亥的双瞳慢慢对上了焦距,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赵高上了他的车驾。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厢中也被点燃了灯火。赵高依旧穿着一袭五彩鱼鳞绢深衣,头上戴着青丝系绲双尾竖武冠,即便这些年已经成了父皇身边的大红人,也完全没有露出半点颐指气使嚣张跋启,反而越发地面无表情,令旁人一见就噤若寒蝉。
这时,胡亥才意识到赵高刚刚在跟他说什么,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他张了张唇,却发觉喉咙干渴得发痒,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高也不以为意,继续操着他那标志性的平板声音,平铺直叙地淡淡说道:“皇上在十日前病重,曾经写过一封手书给大公子,但这封手书一直在吾手中,并未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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