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崖是一个很忧伤，很不吉利的名字。崖峰又陡又锋利。四周环绿，隐隐可见脚下白雾。对着这样一个地方煮茶，竟有一种旷世之味。
蓝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茶，喝了一口，脸上有些笑意。妖娆，计谋，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有点复杂。菩提感觉得到她笑里清苦的味道。蓝月盯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很久。细碎的桂花瓣浮在水上，清水被冲泡浸染了金色。
桂花的味道很沉，和着案上的沉香，让人心静。
蓝月摇了摇杯里的茶水，动作很缓慢，而后自言自语，像是嘲笑，又有点伤心。
“曾经有人请我喝过桂花酿，不过，他在里面动了手脚，算计了我。”菩提从她眼睛看出不一样的光芒，那是一些不好的陈年好事。
她说的是弗尧宴还她救命之恩之事。
“或许他并非有意的，又或者，他已经后悔了呢。”菩提想想道，说的有点笨拙。
蓝月嗤笑说了一句中肯却又偏激的话。
“人心贪得无厌，破云诡谲！”
而后谓叹感慨：“人心，一点都不可贵！”
蓝月望着她，将这句话说得缓慢诡异，就像要通过洗脑，对她下一个诅咒。却明明声音轻得像风一样，轻轻就散了。
菩提摇摇头，将自己晃得清醒一点。再看向她时，蓝月已经转过脸，顾自喝茶。
菩提思量着，小心地问：“你可有什么心愿？”她不放弃，一定要做成这个交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硬拿肯定不行，所以，不厌其烦欲问出个所以然，也给自己多一些机会。
蓝月点头：“有”回答得很干脆。
菩提等着她把话说完。在菩提耐心等待的目光中，蓝月严肃道：“我想灭了三界，让这天下人都全部死绝掉。”她定定望着她：“你能帮我做到吗？”
菩提：“……”
她眼睛一眨不眨，无比认真，菩提怔了一下，这一点不像玩笑。
蓝月转颜轻笑：“怎么，做不到。也对，你是名门仙派，慈悲为怀心怀天下苍生。开口闭口皆不离众生二字，我这个心愿着实有点为难你。我也没什么其他心愿了，只此一个。”
没有错过她眼里流露出的恨意。这话并不像是玩笑。
“你……”菩提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时又觉得有点心惊。这样的人，着实可怜，又着实危险。
她开口，斟酌，想要道出实情：“其实，七百年前那个事情……”
“七百年前？”蓝月挑了挑眉，随即想到什么：“你又是听谁说的。”她有些嘲弄：“大梁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谣言。七百年前，十二古国有一妖女蛊惑大梁太子弗尧，最后用妖术将其骗得惨死，自此大梁禁止一切妖蛊邪术，是这样吗？”
菩提讶异，咂了咂嘴，说不出什么。
她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像是七百年来，一直都在这些人中，连这个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七百年来，她真的只在魔界吗？
蓝月神色复杂。
没错，七百年了，自己的确从来没有正真离开过大梁。除了在魔界的日子，她都在大梁境内。看着大梁一代一个样，当年那些人，老了，死了。一辈一辈的又来了，又老了，又死了。
人世沧海一瞬在她眼皮底下演绎得淋漓尽致。人生无常，人世一瞬的禅语被她悟得尤其好，却从来都看看不透人心，也看不懂人心。
看别人转眼成空，心中那个枷锁始终不得放下。
仙界那些匡扶正义的模样，在她看来讥讽好笑。
自己不是没有善良过，可那又有什么意义。把最真的心掏出去，最后换来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真心，一点都不可贵！
最后发现，拼命保护的那些，都是些死不足惜的人。她的守护，又哪里有什么意义！
终于明白，正和邪，其实没多大区别。也没多大意思！
第一百九十章 十二骨扇15
菩提摇头：“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她喝了一口桂花茶，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他是欺骗了你，可是，他其实一直挺后悔。”
“哦？”蓝月笑“不是他欺骗了我”她顿了顿，看着菩提慢慢道：“是所有人都欺骗了我。”她眼神深邃，里面隐着所有的执念和怨念。菩提一震，想到危害苍生几个字。后背突然就凉了。
蓝月继续道：“你一定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让人活下去，恨一个人同样可以活下去。但如果你爱的和你所仇恨的是同一个人，爱恨交织的感觉，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当年弗尧欺骗算计她在先。十二古国那些背叛倒戈者，背信弃义，狼心狗肺，最后辅助弗尧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亲人。她悲恸欲绝，不顾天道反噬，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妖化成妖人想要替自己的亲人报仇，最后发现自己原来也被亲人欺骗了。不过民间报来的神器宿主，那楚宫之中，谁都跟她没有关系。她正真的双亲，早被一直信赖的亲人秘密处决了。
所有的信仰，执着，信念和意义，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的人生，不过笑话一场啊！
看见她自虐般回忆的神色，菩提感觉喉咙有点辣，有点涩。端起案前的桂花茶喝了一口，沉香中有点苦涩的味道，一如蓝月此刻的脸。
听着她自诉当年生无可恋的回忆。
当年，她怀着必死的决心从这儿跳下去，却没想到，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妖化使她不再是凡人之躯，凡间生老病死再圈困不住她。
菩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般偏执疯狂，真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
那场苦涩残忍的故事里面，怪谁呢？谁都有错，造化弄人，回不了头了的。
菩提将那个木盒子放到茶案上，推到蓝月面前。蓝月眼尾吊着，也不问，打开。
“这是他当年打算送你的东西，一直没送出去。现在，交到你手里，他应该也算了了心愿了吧。”
蓝月伸手取出那把桂花木簪。她的手很白，全然一副干净好人家的味道。其实，她原本就是楚国公主，原本也很良善。只是，如今妖化的模样，已不复当初清秀干净的样子，很妖艳，也很吓人！那只手透着一股苍白，死气。看得出，这七百年，她过的并不好。此刻她头上的骨扇隐隐又有红光。
蓝月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桂花木簪，很用心的的样子，似要勘破什么。吊起的眼尾细长，眸里一片混沌，没有焦距。有些潋滟亮光，却只是潮潮的，没有掉下来。
许久她说：“不用你说，其实，七百年前我就知道的。”
当年那个跟随她一起下来的人，死相惨烈，名副其实不得好死！
惨烈的样子，与生前判若两人，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一点都看不出活着时候的尊贵模样。
绝情崖绝情，他本可以不用下来的，这到底是绝情还是绝不放手？
她心口疼得翻搅，好像要死去。
他欺骗了她，却还是会为他心痛。甚至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觉得那样伤心。
她忍痛将他埋掉。他的执念和魂魄却怎么都不肯离去。
她伤心，却并不代表会原谅他。经历那么多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再不会将心给谁。何况，她的心早就空了。
她有些不耐：“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他很固执：“你是我的妻，我们两个本就该在一处。”
她好笑：“你现在是个死了的魂魄，而我是个妖人。这未免太可笑。我虽不是真正的楚国公主，你灭了楚国是事实。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她终究是恨他的。
“那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我即有婚约，便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
“你费尽心机一统十二国，杀掉那么多人。那个王位，都还没有坐上，就这么死了。弗尧，你不可惜我都替你觉得心疼。”
他不在乎：“楚国那么多皇子，不差我一个。没了我，梁国一样会传下去。而我，只要你啊！”
她听得厌烦：“信不信我锁了你的魂魄，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她发怒，将十二骨扇对准他。
他说：“月儿，你是我的妻。”
“你会后悔的。”
他摇头：“绝不后悔！”
“好！”
她启动十二骨扇，亲手将他的魂魄收了进去。将骨扇别在发间，再没取下过。
“你既然知道，那怎么还……”若说不知道那就罢了，明明知晓弗尧对她的情，还能那样。她到底是在折磨自己，还是互相折磨。
蓝月嗤笑：“那又如何，不是什么错都可以弥补的。”
菩提：“……”
她爱他，可终究还是恨他的。
“若不是为了十二骨扇，你不会坐在这儿，还煮茶给我喝。我其实说的也没错。”
蓝月起了身，将头上的骨扇慢慢取下，握在手心，怔怔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