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睨着眼,忽而生硬做作地扬起唇角,还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如沐春风、心神骀荡?”
沐琼茵无奈道:“您还是板着脸更顺眼一些……”
“……本座笑起来倾国倾城,只是不屑于给不识货的人看!”他愤愤然从她手中缩回了袖子,似乎要与沐琼茵保持距离。
空中鹰唳声声,黑影盘飞而下。沐琼茵示意他望向前方,雨落潇潇,碧树隐隐,白墙黑瓦的道观依山势而建,殿堂屋舍高低参差,望之幽静深邈。
谷元轻扣门扉,过了片刻便有一名不过十三四岁的道童前来开启,见了他之后低头问好,神情恭顺。
“这两位是逍遥观弟子,因遇到大雨便想进观休息。”谷元向道童指了指两人,道童没有说话,显得有些木讷。沐琼茵以为对方不想让她进入,刚想辞别离去,那道童却又慢慢点头道:“既然都是修道之人,那就请进来坐坐。”
在谷元的盛情邀请下,沐琼茵还是带着魔君踏进了海云观。
观中幽寂冷清,除了前来开门的道童之外,只有另一名年纪稍小的道童在正殿打扫。谷元解释说观主与自己的师傅本是同门,只是修行之处相距甚远,多年难得一见。数日前谷元来到此处,本想代替师傅拜访观主,不料观主上个月已经外出云游,只留下两个小徒弟守观。谷元不想白跑一趟,便在观中暂住了下来。
一路说着,他与那小道童将两人引入偏殿后。临到客房前,却迟疑着停下脚步,“险些忘记了,这海云观建于深山,客房留得也少,总共只有两间。我先住了一间,剩下的给逍遥观的小师弟……”他又问那道童,可有其他幽静之处让沐琼茵休息。
道童想了想,指着东南角的山崖道,“那里有间屋子,以前是师傅参阅典籍的书房,后来废弃了,要是打扫干净了也可以住人。”
谷元便请道童赶紧过去洒扫清理,一边又向沐琼茵致歉道:“只因男女有别,不能让你与我们共住一处,还请见谅。”
沐琼茵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山崖间玉树葱茏,碧色沉沉,隐约显露屋檐一角,与此处相隔有一段距离。她还未说话,魔君却沉声道:“离得太远,彼此照应不到。”
谷元笑了笑,“也只是休息一晚而已,我自会让道童安排好一切。再说魑魅已除,山间并无危险,小师弟无需太过担心。”
魔君还待诘问,沐琼茵忙道:“谷元兄说得也是,我看那里幽静宜人,倒也适合休憩。”
“还没过去看一眼,怎知到底如何?”魔君皱着眉说罢,顾自背着手往那山崖处行去。沐琼茵无奈追随,谷元吩咐了道童几句,便也随之而去。
*
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沿着山路再往上行了一段,前方便出现了一间独建的小屋。屋上碧枝沉坠,叶片如玉,木门木窗间有青苔厚积,显露悠长年月之感。
谷元让道童打开了木门,推门而进,墙边设有书桌书架,另一侧帘幔后则是竹木床榻,看来确实是读书休憩之处。魔君在屋中转了几圈,目光最终落在了摆放着不少卷轴的书架上。
沐琼茵正与谷元说话,眼角余光一瞥,却见魔君已经不问自取,展开了其中的一卷画轴。
“君……小师弟!你怎么这样没礼貌?”她连忙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人家的东西怎能随便翻看?”
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辩驳,仍是静静地注视着手中画轴。
沐琼茵一愣,这画上以工笔蘸彩绘着神鸟朱雀,周身火光隐现,栩栩如生。她刚想问他为何对这画盯着不放,魔君已将此卷轴放下,重新展开一幅。
这一幅画的乃是潜伏于草间的斑斓猛虎,目光炯亮,四肢矫健,似乎下一刻便会扑出纸面。
谷元上前道:“这位小师弟也喜欢绘画?”
沐琼茵只得假意掩饰,转头间却见魔君又打开一卷。这一次画上的却并非飞禽走兽,而是一位眉目温婉的绛衣女子,正临窗远眺,神情怅惘。
他不觉伸手触及画中女子脸颊,目光中含有几分疑惑。
沐琼茵也不明白魔君到底为何会被这些画轴吸引了注意,却听谷元在身后道:“这些都是海云观观主多年来的收藏,若是小师弟喜欢,等观主回来后向他讨要一番……”
魔君却又将画轴归于原位,“只是随便看看,并没有想要夺人所爱。”
这时两名小道童已端着水盆进来洒扫,谷元便顺势引沐琼茵两人重回前山。直至傍晚之前,谷元都与沐琼茵交谈关于修仙炼丹之事,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与她来到庭院中切磋法术。魔君始终沉默寡言,抱着胸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夜色渐浓,风寒雨止,满山碧叶簌簌摇动,云层后微微显出残月。
沐琼茵向谷元道别,要回半山小屋休息,魔君到这时才开口道:“等一下。”
“什么?”她微微诧异着问。
“……我……送你过去。”总是以“本座”的魔君似乎对这样的自称很是生疏,神情也不自然起来。沐琼茵亦感到意外,婉言谢绝道:“没多远的距离,我自己过去就是……”
谷元取来灯笼,微笑道:“小师弟若是还不放心,我来送她一程便是。”
魔君却异乎寻常地执著,大步走到沐琼茵身边,不容她反对地道:“走。”
沐琼茵愣怔了片刻,只得接过谷元手中的灯笼,与魔君一同往小屋而去。
*
一路上她几次想要询问,都因看到魔君阴沉的神色而退缩了回去。待得到了小屋前,她回身道:“现在没事了,多谢君上相送。”
他却推开门,提着幽亮的灯笼踱了进去,没有想要回转的意思。
她跟在后面,看他又在那些卷轴前徘徊,忍不住低声问道:“君上,这些画卷有问题?”
魔君静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但总觉得画中无论是鸟兽还是人物,似乎都含有几分灵力。”
“灵力?”沐琼茵蹙眉,缓缓展开其中一卷,正是白天所见到的那幅绛衣美人。灯火幽幽,光影摇曳,画中美人眉间微蹙,神情间的悲戚似乎比先前更为浓郁。
她端详着画中女子,起先并没什么特殊感觉,但细看之下,心神却忽起震荡,刺骨寒意又自腕间渗透全身。
失神之下,沐琼茵手中画卷倏然落下,魔君身手敏捷,一下子将其接住。
“镜无忧,你不要住在此处了。”他将画卷放回原处,转身望着她。
她环顾四周,为难道:“那我去哪里睡觉?”
“这海云观里难道找不出别的房间了?!”魔君不悦地提着灯笼在屋中转了一圈,又计较起床褥不够厚实,帘幔太过陈旧。她无奈地坐在床沿,拍了一下道:“要不我们将这些画轴偷偷移去别处?或者我设下结界,确保它们不会作祟……”
“你那法力还不够高深。”魔君故意举起灯笼照她的双眸,见她难受地眯起眼,便得意地走上前,同样坐在了床沿上。“本座决定了,为了避免夜间出事,就牺牲一下本座清誉,今夜暂留在此处吧。”
沐琼茵大惊,身子往边上一挪,“那怎么行?!”
魔君怫然,“有什么不行的?本座替你施法,两个人一同在结界境内,既可安然休憩,又无需搬动画轴。”
“……您留在这里,我还怎么安然休憩?”她嘀咕道。
他一脸正色,冷笑道:“镜无忧,你不要将本座想成那种乘人之危的角色。你我就算同处结界之中,各自打坐休憩,互不干扰,互不侵染!”
“可是谷元那边等不到你回去,难道不会过来寻找?”沐琼茵一想到谷元与道童进来,发现她与魔君面对面待在小小的结界中,简直觉得像是被人当场捉奸……
魔君却振振有词,“本座就说我们逍遥观弟子不拘小节,入夜对坐修行倍增。他要往歪了想,那是他自己思想肮脏。”
“可我……”沐琼茵本来还想继续反对,脑海中却忽然划过一个声音。
——沐琼茵,你怎么又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对啊,原先自己进入魔界时,不是心心念念希望能寻得良机偷袭魔君吗?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居然还要将他往外赶?
可是再一看坐在床沿上的魔君,面容在幽幽烛光下半掩阴影,更显出眉深眸澈,棱角有致。
这容貌比倾河更添英朗,却又融合了他的出尘神|韵。
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说话,魔君洋洋得意道:“怎么?你也找不出理由了?本座屈尊留在这破旧小屋,你作为属下应该感激不尽才是,怎么能够推三阻四?”
沐琼茵无话可说,见他手中灯笼中的烛火不断晃动,似乎快要熄灭,便将其取了出来,起身放到了床头小柜上。
烛火跃动,光影交叠。夜风吹过窗棂,簌动了苍白窗纸,更衬出屋内寂静。
魔君咳了一声,盘膝便要往床上坐去。沐琼茵蹙着眉看他,面露嫌弃,“君上,你这一身衣衫白天被雨淋得湿透,现在还要往我床上坐?”
“早已干了……”他尴尬了一下,随即将手移到斜襟前,“你要不乐意,本座可以将外袍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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