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叔倚靠一块大石,屈腿坐下。明萨也屈身坐下来,跟他隔了个礼貌的距离。
“好啦,可以开始讲你的故事了。”明萨直截了当,直入主题。
男子无端又被逗笑:“好奇怪的开场,我要怎么说。”
明萨心中一过,确实有些好笑,于是也笑着说:“那我们再重复一遍之前的对话,找找感觉?”
男子继续笑着,这个小丫头让气氛充满了乐趣。
然后,他开始收敛情绪,逐渐安静下来,抬头看向天边初升的月亮,有几次欲言又止。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
却是楼空人远,如此情痴,说与何人?
那大叔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明萨,在心中思虑:这小丫头是燕州女子,再有几天便起程回去。而自己已经埋藏了十几年的沉重心事,是否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陌生人,或许一吐为快之后,自己就能如释重负,敞开心扉。
“说来话长,”大叔面对明萨,看到她面纱后一双隐隐可现的明眸闪烁,终于决定给自己一次倾诉的机会。
“无妨,那就慢慢说。”
似乎静默了良久,那大叔再次开口,诉说他的故事:“我像你这般年岁时,遇到一个女孩,她很美,像天上的明月。她温柔,就像溪水。我们相爱了,那段日子特别快乐,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她嫁给我师兄。”
“啊!”明萨不禁发出了惊呼:“为什么?”
“宿命。”大叔将头低下去,沉埋多年的心事抖落出来,似乎有些没准备好的黯然神伤。
“宿命?这是何方鬼理论?”明萨反驳道:“你不怪她?没有问她为什么吗?”
“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为自己做主。”大叔说到这里,神色更加沉重起来。
有些人生来就有她的宿命,不管中间的路如何走,走进多少岔路,最终还是会被宿命所缚。那些岔路中的风景只能成为回忆里的痛苦,他心中思虑着。
“多半是王公贵族才无法为自己做主,”明萨说着:“身份尊贵也必然会背上更多责任。”
那大叔转头看向明萨,有些惊讶于她的懂事,然后默默点头。
“那,他们幸福吗?如果幸福,你便不该这样伤心。”明萨看到大叔的落寞,有些想要安慰的意思。
大叔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更痛心的事想说,之所以说是更痛心,因为他再一次的欲言又止,而且握紧了拳头露出惨白的关节。
他停顿之后接着说到:“他们婚后不久,双双死于意外。”他的声音变得低哑。
这就是那更让人痛楚的结局。
的确,相比起爱的人嫁给他人,她的死更让有情人悲痛欲绝。而且就在他还没能接受她嫁给别人的时候,上天又猝不及防的安排了这样一场更残忍的噩梦。
明萨瞪着眼睛,牙齿咬紧。错愕到没发出任何声音。
“意外?”稍微消化了一会,明萨试探着问到,生怕刺激到他。
大叔默然没有回话。
明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能说会道的她,是众人的开心果,却从没遇到过如此离奇的事,弄的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他宽阔的背,说到心爱女子之死时,甚至有些不自控的颤抖。
“今天灵犀节,是她死后我初次来。”大叔发觉明萨有些尴尬,而自己也有些过于紧张和压抑,他舒了口气这样说道。
说完还心中暗示自己是时候该放下了,接着打破沉默说到:“来之前还特地去她的陵墓,跟她说我打算放下。”
“她…这件事过去多久了?”明萨生怕说“她死去”这几个字触及了他的伤疤,忙改口问到。
“十五年。”
这个数字,又一次震撼到了明萨。
眼前这个贵气凌云,身姿笔挺的男子居然如此痴情。
十五年的光阴,十五年的寂寞,用来怀念一个人,用情何等之深?
世间最美莫若情字,而情字偏偏难以捉摸。
它似云与月,花与露,看似相拥,实则相隔。
情字是花,美得让人窒息;
情字是药,苦得让人心疼;
情字是毒,让人毒深而不觉。
而多情的人却甘愿将自己深陷在情字当中,宁愿心痛,也不愿无所挂念的生活。
“我为她建了座陵墓,还把之前她最爱的雪树移栽了,希望她有熟悉的事物陪伴,能不孤单。”那大叔停顿片刻说到。
他自顾自的说着,似乎他身旁空无一人,他只是在说给自己听,那些回忆这般痛苦,他也放肆的为发泄而倾诉着。
明萨本来还想问,那你师兄呢?他葬在哪?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后,还是决定不问了。
看他已经这么难过,万一提起那个夺他所爱的师兄,再扯出更多伤心事可怎么收场。
大叔停下来,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头看向身边的明萨,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到:“把你吓到了?”语气柔和又谦逊。
说实话,一开始他说到激动处,声音急促颤抖,明萨真的觉得有点别扭。后来渐渐被他带入了他所说的情景。
明萨仿佛能够看到他每天对花对月,为伊人泪落的样子。于是也就能够理解,理解他只是压抑了太久,想要得到发泄,所以一直耐心的倾听着。
“不会啊,”明萨忙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笑容:“说出来是不是好受很多?”
“是啊。”大叔说着,将尾音拉长了些许,而且配合着伸了个懒腰。
看到他真的放轻松了,明萨打心底的感到开心。
“那这十五年,你一直怀念她?今天灵犀节,你真的不想找找下一段缘分吗?”
大叔放松了心态,轻摇了摇头说:“再也没遇到像她一样的女子。”
“像她一样?也许你早就不需要像她一样的女子了。”
那大叔听了明萨的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明萨接着说到:“十五年过去,你又经历许多,早就不是以前的你。你现在喜欢的,也必然不是以前她那个样子的女孩。”
“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起感情来还满腹经纶。”那中年大叔有些惊讶于这小姑娘关于爱情的言论,但转念一想,似乎她说的很有道理。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天富贵胄,裘马轻狂的少年了。
两人相谈甚欢间,月已升至中天,绛河清浅,月光溶溶。
第四章 往事如烟
无端天与聘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天色已晚,明萨看了看时辰,再不回去,怕是父将就会知道她偷溜来灵犀节的事了,于是先提出告辞:“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大叔也抬头看了看已然照彻乾坤的月光,率先起身,然后无意识的伸手去拉她,明萨也很自然的把手搭给他,顺势站起来。
大叔在拉到她手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有些不敬,可能是刚刚和这小女子聊的过于畅快,以至于将她当成了知己良朋一般,竟没顾忌礼数。
然而他又恍然明白,眼前这小女子乃是燕州人氏,燕州人可没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说。
夜已然深了,成双成对的有缘之人也都已相识,而且大多已将面纱褪去,有意继续接触的,以后还可以在双飞坡相会。
明萨抬头看着这位英伟的大叔,突然有一刻的不舍。
这情绪,林林总总,莫名万端,自己也难以说清楚。
一夜畅聊,听他诉说心结,了解他的痴情,没想到在菀陵的短短数天,能有幸参与灵犀节,还能遇到一位大叔,给自己讲这般故事,想想真不枉费这次行程。
不然每天扮作小侍卫,不能在皇城里闲逛,也没资格出席贵族们的庭宴,连菀陵的美景和皇城的壮丽都没机会大饱眼福,岂不是太亏了,回去跟明烈那个小子吹嘘起来都没什么料。
“小丫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畅快相谈。”大叔在明萨自顾自的出神之际说到,他这话,正好也说中明萨的心。
“你也怪可怜,这些心事憋了十几年,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帮你分担。”明萨嘻嘻笑着,开起了玩笑:“大不了你忍一年,明年此时我再做你的倾听者。”她豪气的说。
“好啊!”大叔知道明萨在跟他打趣,便哈哈笑道。
不过她说的正是事实,除了这个陌生的燕州女孩,自己还能跟谁聊起心事。
“燕州现在已属菀陵,明年此刻,你若还没嫁人,来灵犀节我们再碰面。”
“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快嫁人的。”明萨豪爽的摆了摆手,也来了兴致:“明年我还穿这件衣袍,你也要保持这个样子。”说着,明萨伸手指向大叔的面具。
“一言为定!”大叔伸手拍了拍明萨肩膀。
两人都兴致勃勃,也都有些不舍,默契的停顿了几秒,分别转身离开。
那大叔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望了一眼。
月光下越走越小的身影,仿佛是神明赐给自己的一位仙女,在自己决定敞开心扉的这一天,用她的明朗和笑容真正帮自己解开了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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