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从她见到墨辰开始就产生了,或许……更早一些,从赢蛇的记忆中看到十六老祖的时候就存在了。
当她蹲在先知面前,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自己时,第一次对苦苦追寻的真相有了抵触。
山河变迁,历史更迭,没有永恒的存在,墨家亦然。莫希非常清楚这一点,甚至一直以来的执着从来不是因为墨家本身,而是想要找到墨雪萤存在的证明,但事到如今,拨开一层层迷雾,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她却无法抑制的悲伤。
青年感受到了,他那比雪山上的白雪还纯净的眼睛也是同样的情绪,随后,仿佛冰雪消融般的露出抹微笑,霎时春暖花开,柳枝抽芽,蝶儿飞舞,那是经历了长期的冰天雪地寒冷严冬后终于迎来阳光和希望的眼神。
莫希心头大恸,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她连忙站起来扭头退到一边。
苏允情来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莫希摇摇头。
安从狐疑地看着她,刚要说什么先知就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绝对算不上好听,但就是有着吸引人心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倾听。
“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可能有一千年,两千年,甚至更久,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没有喧嚣,没有纷扰,因为时间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也没办法回答你们为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没有突然出现的杨子居先生,我们会继续过这样封闭的日子,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更久。”
他沙哑温和的声音穿过耳膜,沉甸甸的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外界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封闭的生活是怎样的,即便三大派隐世而居,也只是远离尘世喧嚣而已,信息依旧是流通的,而不像这里完全闭塞,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或许会有人觉得,就像某些小岛上未开化的土著一样,因为无知而无求无畏,反正都这样过了千年,其实没有差吧。
但是,这个无求无畏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的,比如那些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村民,绝对不包括眼前的青年。
先知啊,从这个称谓就能猜到,他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外界有着更广阔的世界,知道自己的子民们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中。
人的痛苦,往往来自于知道得太多了。
“杨子居先生的出现,让我意识到空间开始不稳定了,也意味着我们可以结束这样圈地而居的日子。为了那一天,我花了二十多年,终于开启一个通往外界,安从小姐就是来到这里的第二位访客。”
“你……”安从的脸色难看起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先知话太多了。
她附身扯住他胳膊,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在他耳边说道:“少说那么多话,直接开始仪式,要是敢耍花样我就弄死你的那些子民!”
青年身子被抓得一晃,神色却没有半分改变,旁边的刺猬已经眯起的眼睛抬了抬,又耸拉下去。
见先知受到威胁,村民们脸上纷纷露出愤慨和怒火,但被安从手下用枪口对着,只能低声说着什么,神色凄然。
青年用安抚的眼神看向他们,伸出干瘦的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姿势。
村民们立即闭了嘴,连呜咽声都止住了。
青年笑了笑,不去看脸色铁青的安从,继续说道:“我请安从小姐寻找五行灵元石,是为了破除诅咒,让我的子民能顺利离开这里。但是,这个过程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空间或许会撑不住,所以特意给大家提个醒,如果你们执意留下来,后果自负。”
说完最后四个字,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安从缓了口气,最后他还是按照自己交代的说了,不管怎样,先把那些碍事的人赶出去才好。
苏允情看向莫希,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说的是真的?空间会破碎吗?像瑶水池那样?”
其他人也求证地看过来,毕竟是莫希带他们进来的,要说对这里情况最清楚的应该也是她,只要她说不会,他们就坚定的留下来。
然而众人失望了,莫希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会!”
苏允情张了张嘴,一时有些拿不准莫希的回答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好用眼神看过去:你给交个底啊,到底怎么回事?
莫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先知,面对苏允情的不安,她轻轻说道:“一会儿,你千万不要乱,不要慌,尽快帮助村民们离开。”
苏允情心里一惊,难道这片空间真的会破碎!这里可没有第二头蛟魂,真要出事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玄士们也陷入了纠结。秘密固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啊,只是想到什么都弄清就离开,又觉得憋屈。
“我不走。”汪淳突然开口,他看向莫希,意味深长的说道:“莫道友不也留在这儿,有你在,想必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莫希也看向他,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汪部长可真看得起我,真要出什么事,我自然只会优先救我在乎的人,可顾不上您这样的大人物。”
“哦。”汪淳尾音拖得很长,“你的未婚夫和蓝颜知己呢,怎么不见他们两人?”
莫希还没有说话,安从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随即朝手下做了个手势,对先知催促道:“想要他们活命的话,现在就开始,快!”
先知睁开眼看着她。
安从知道自己方寸乱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不了那么多了。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大不了玉石俱焚!”安从恶狠狠地说道。
青年叹了口气,伸出手说道:“灵元石呢?”
安从一怔,随即起身,快速走向莫希,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急切,“人你也见了,把灵元石给我!”
莫希手一番,将四枚灵元石递了过去。
太顺利了!也太可疑了!
安从心里这么想着,却没了深究的时间,一把抓过灵元石走向先知。
青年却不接,示意她放在旁边的草席上。
“大家是不是考虑好了,如果不走的话,我就开始解除诅咒了。”
原本就在犹豫的众人听了这话,反而决定留了下来,毕竟先知的目的是让子民们能够离开这里,既然他们都还在,想必安全其实有一定保障的,莫希和汪淳不也没走么。
安从虽然气,但也没别的办法,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现在要怎么做?”
“布阵。”青年开口道:“在祭坛前面那个位置,按照金乾、火离、木震、水坎、土艮拜访灵元石,木灵元石的位置,嗯,随便安排一个人过去吧。”
安从怔住,什么金乾、火离,她根本不懂什么意思。
“我来吧。”汪淳忽然说道,接着看向先知,“可以吗?”
青年点点头,“麻烦了。”
安从却有些紧张,靠近他低声道:“你答应我的,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青年叹了口气,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金属光泽的像针一样的东西,还有块看不出本色的破布,上面不知用什么颜料画了奇怪复杂的图案,他将这两样东西递了过去,“你坐中间,用此针戳破手指,将血抹在这块布上,记住,要按照上面的图案来抹。”
安从看见那根尖针面色一喜,一把抓在手里,仿佛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宝贝,但看向那块破布时脸色又变了,“这样就可以了?”
青年平静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半分别的情绪。
莫希抿起唇角,虽然那根尖针仅一闪就被安从握紧,但她依然看清楚了,那是……她看向趴在草席上的刺猬,已经知道唐瑾之前说的钥匙是什么了。
第251 一沙一世界
安从心里很没底,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前途渺茫,可哪怕这样,她也没有退路了。
唯一给她安慰的是那根冰凉尖锐的刺,应该是刺吧,看起来和圣灵刺猬身上的刺有些像,但要长得多也粗得多,而且非常坚韧,可以轻易戳穿一指厚的钢板,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要的又不是锋锐的武器,关于这根刺,有着更神奇的作用--空间容纳。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小小芥子,亦可纳须弥,极微之形,内有乾坤。
先知说,这枚银刺是这片空间的钥匙,只要掌握了银刺,便等同掌握了这片空间。
她不相信,要真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还会被困在这里无数岁月。
先知说因为缺少一样关键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五行灵元石,只有以此物正四方,才能催动钥匙发挥威力,纳空间为已用。
安从笑得夸张,摆手赞他故事说的好。
你不信?要不进去看看!
嗯?还有这操作!
安从没想到,自己当真进到了另一个神奇的空间,那里有望不到边的碧绿草原,迎风摇摆的芬芳花朵,翩跹飞舞的蝴蝶,欢畅奔流的小溪……那是真正的仙境,连呼吸都是清甜的。
在她感叹还有这种地方存在时,先知出现了,和破旧木屋里穿着麻布衣的瘦弱青年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他皮肤盈润,很健康,很年轻,穿着雪白的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精美的花纹图案,长发半束在后脑,系着同色的缎带,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好像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的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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