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眨了眨眼,忽而笑到:“突然有点困了。”
“天色也晚了,那你先休息。”南渊未曾发觉清时的异样,站起身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终于转身离开房间。
清时侧身躺在卧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待听得那一声关门的声响,才终于又回转过身来,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似乎看见了隔着大门那人离开的背影。他怔怔看着,眼光却逐渐暗淡下来。
就在他们分别的八百年里,南渊已经拥有了她从前渴求不到的一切。朋友,师父,一个不用漂泊流离的归处。
清时本该为这一切而高兴,然而待知晓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开心起来。
南渊依旧是他的南渊,但他却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南渊了。
他的眼中依然只她一人,然而她的世界,却早已色彩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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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渊离开清时的房间之后,却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妖界的客栈规矩古怪,她先是找了店小二要了些赶路要用的东西,又打探了一番狐族如今的情况,这才来到堂中坐下。
然而等南渊过来的时候,才发觉云定不知何时早已经坐在了此处。
眼见南渊过来,云定憋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心底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南渊姑娘,你真将那小子当你弟弟养?”
“清时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南渊拿起桌上的茶杯捧在手里,回应了云定的问题。
云定与南渊对视,突然又想起了上次自己在烛明殿的密室里看到的那无数封本应递到南渊手中的信,不由得心中微动。
他自然不相信清时对南渊当真只有姐弟之情,然而南渊似乎并未察觉清时的心意,这么看来,云定头一次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这份同情不过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云定便又记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威胁迫害,于是接着问道:“那家伙早能行动自如了,你这么依着他,迟早会惯坏他的。”
南渊明白了云定的意思,不禁又笑了笑,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嗯?”云定不解。
南渊正在喝茶,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看着杯中冒出的热气,透过那轻薄的白雾,仿若看见了过去的影子。
其中缘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第二十一章
两人幼时在妖界被四处追杀的时候,曾经短暂的分开过一次。
那时候两个人正好流浪到了蛇族的泰城,精疲力竭之下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息片刻,便因为不慎被人发现了行踪,不得不又连夜逃出,最后悄悄睡在了城外一处人家的柴房里。在那一战当中南渊受了不轻的伤,而没办法照顾清时,那时候清时年纪尚小,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又累又饿只能坐在南渊的身边低声啜泣。
南渊重伤发热,陷入了昏迷,待醒来之后,才发觉自己正被清时抱着。清时身子瘦弱,小小的身板还不能将她完全圈入怀中,却是固执地不肯松手。南渊看着他的模样,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选择大概是错误的。
一直以来她将清时带在身旁,只道是自己当初救下了他的性命,他们相互依赖,自然应该结伴而行。
但后来南渊才想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同行,清时不会受这样多的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而真正需要清时的,应该是她才对。她执意将清时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愿回到一个人流亡的日子罢了。
南渊其实心中十分明白,却又不敢放清时离开,直到那次受伤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找了一处可靠的人家,将年幼还不知情的清时交付给了他们。
从那之后,南渊又恢复了独自一人。
收留清时的人家是泰城的人,在那接下来的三个月之间,南渊离开泰城,却一直无法走得太远,她踏遍了泰城周围的城镇,心里面总惦记着那道曾经陪伴着自己的身影。她独自行走,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总是情不自禁的回头去唤清时的名字,被追杀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往身后探出手,想要牵着谁的手,路上总会独自一人开口,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那个倾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开始有些魂不守舍,心思总是在那远处屹立着的巍峨泰城方向,她对自己说了许多话,下了许多次决心,却依旧在泰城城边徘徊,无法走出去。
最后她告诉自己,再去看清时一眼,就远远地看着,只要看一眼,看他是不是好好的就够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南渊终于再次来到泰城,找到了原来将清时托付的那处人家。她不敢从正门进去,也不敢弄出动静,只得悄悄地躲在街角墙头去看,然而她没有料到,不过一眼,她便立即看到了清时。
清时抱着双膝,靠坐在那处人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每一个从街头来往而过的人,一双眼睛里读不出情绪,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他就这般坐着,整整半日也没有挪动过半分,而南渊远远看着,便也看了半日。
南渊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又不能上前,只得躲在墙后陪他,直到当天傍晚,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在转角处遇上了那对收养清时的夫妇。
他们似是刚自外面回来,见到南渊,很快便将她认了出来。
“那个孩子,你还是将他带走吧。”那对夫妇这般说着,远远看着那处还守在大门处的孩子,眼中流露出无奈。
南渊满心不解,担忧着道:“清时他还不懂事,要是他不听话你们可以管教他,拜托不要抛下他……”
“不是的。”那妇人摇了摇头,将目光自清时的身上收回,只对南渊道,“那个孩子,我们照顾不了。”
“自你走那天开始,他每天就一直这样守在门口,刮风下雨都不肯离开,也不愿与别人说话,只是守着,就这样守了三个月了。”妇人轻叹一声,无奈笑到,“他是在等你啊。”
南渊无言的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锥刺,烙得心中生疼。
她侧过脸,街角之外,那处大门的台阶上,清时还坐在那里,盼着,等着,影子被夕阳的余晖拉长,显得空寂而孤独。
南渊沉默片刻,终于回头朝那对夫妻歉然一笑:“这三个月,打扰了,谢谢。”
那妇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吧。”
南渊轻轻颔首,转身踏着夕阳颜色,朝着清时那处走去。
天色渐晚,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少了,清时守了许久,终于黯然的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在晚风里紧了紧单薄的衣衫。
然而便在此时,落叶声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清时依旧垂着眼,却看见地面的影子从孤零零的一道,变作了两道。
清时身子一僵,像是察觉了来人是谁,却又像是不敢相信,他迟疑着不敢抬头,紧咬着下唇,两手紧张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直到南渊走上前来,俯身与清时对视。
她疼惜的看着眼前的人,纷繁复杂的心绪让声音也显得沙哑:“清时,我来接你了。”
清时怔怔望着南渊,身子却依旧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像是怕一动之下等了许久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南渊无奈苦笑,正欲开口调笑两句,然而对面的清时一双眼中却突然滑落两行泪水,他喉中发出一声没有含义的呜咽,然后重重地撞进了南渊的怀里,撞得南渊心口生疼。
南渊安抚了清时很久,清时原本就是个十分依赖南渊的性子,胆子小又喜欢哭,在路上见了只小虫子都会吓得往南渊的怀里钻。然而从这件事过后,清时却像是突然之间懂事了起来,总是乖乖跟在南渊的身后,两人露宿林间,南渊生火他便拾柴,南渊做什么他都守在旁边帮忙,因为赶路身上被树枝割破了口子也不再哭了,风寒发热也不敢告诉南渊,最后还是清时烧得在南渊眼前晕倒过去,南渊才终于察觉。
那时候南渊才明白过来,清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连累她,怕她会认为带他在身边是负担,会再一次将他给丢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那时候南渊牵着清时的手,承诺道,“将来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在那之后,清时才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是南渊的那番承诺,到底还是没能够实现。
八百年前,南渊为了自众妖手中救回清时,觉醒了血脉之力化为原身斩杀五百妖众,而四大势力的首脑也终于出手将她擒住,最后她被神木尊者带回了听木山,而清时则被送往了鲛人族。
南渊不知道清时究竟是如何度过了这漫长的八百年,但能够见到清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南渊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们都已经成长,虽然相貌已经有了改变,但他依旧是南渊所熟悉的清时。
听完南渊所讲述的故事,云定沉默良久,却是没能够告诉对方。她所看到的不过也是假象,她所在意的那个清时,或许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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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是一番赶路,南渊与清时之间的气氛依然不变,云定每天夹在两个人中间,只觉得自己显得毫升多余。而便在这般的相处之中,第三天的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了狐族的舟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