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獙的头靠在了阿珩怀里,泪水顺着脸颊一串串滚落。
“为什么要待在虞渊?人家都说狐族聪明,你怎么一点不像狐族呢?你可真是个傻子!”阿珩抚摸着阿獙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疮口,眼泪一颗有一颗落下。
阿獙虽然入了魔道,看着狰狞,其实心思很单纯,看阿珩伤心,他歪着脑袋瞅着阿珩,眼睛一咪,月亮一般弯弯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想逗阿珩开心。
阿珩依旧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猛地一侧头,冲烈阳嘶吼一声,魔相毕现,很是恐怖。
烈阳一时不防,被吓得飞了起来,简直是鸟容失色。
阿獙十分得意,靠着阿珩,昂着头,吼吼地笑着,哈哈哈,烈阳也怕他了!
烈阳怒了,大叫一声,飞冲过来,一团又一团火球飞向阿獙,阿獙立即跑,两个家伙又像几百年前一样打闹在一起。
阿珩不禁破涕为笑,因为对少昊没有好感,连带着对高辛也厌烦。阿獙却是欢天喜地冲到阿珩身边,他压根儿不在乎去哪里,只要和阿珩、烈阳在一起就好。
七月末,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时。高辛多湖多河,百姓又普遍爱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碧叶亭亭如盖,荷花开满乡野。阿珩已经两百多年未接触人世,带着阿獙和烈阳在夜间缓缓而行,既欣赏着人间的风景,也了解一下高辛如今的情况。
快到五神山时,少昊早接到消息,亲自来接她,未提蚩尤的事情,只是问她一路可顺利。
阿珩搂着阿獙问:“能设法带我们去汤谷吗?这些日子,我在深山里采集了一些药草,再加上汤谷的水,应该能把他身体上被魔气侵蚀的溃烂治疗好。”汤谷是高辛的圣地,并不容易进入,何况如今阿獙被视作魔物。
少昊说:“没问题,我如今恰好奉父王之命在看守汤谷。”
阿珩很是诧异,汤谷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守卫汤谷等于变相的流放,她看少昊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其中原委。
夜深人静时,阿珩领着阿獙去了汤谷。
汤谷水是日出之水,天下至净之水。阿獙一碰到汤谷水,就痛得全身痉挛,阿珩和烈阳一左一右抱着他,阿珩像是哄小孩一般,轻声哼着歌谣,低声说:“乖阿獙,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
一盏茶后,阿珩才让阿獙离开了汤谷水,阿獙已经痛得虚脱,烈阳看着人小,力气却十分大,把阿獙扛到九株扶桑树组成的“岛屿”上。
阿獙痛得直打哆嗦,少昊把手放在它的额头,属于水灵的温柔力量渐渐安抚了身上的疼痛,它沉沉睡去。
烈阳看没他的事情了,变回鸟形,缩到树叶深处打瞌睡去了。
阿珩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熬好的药,开始给阿獙上药。
少昊静坐于月下,抚着琴。琴声温和,牵引着阿獙体内的灵力来吸纳药性。
阿珩上完药后,洗净手,坐到少昊身旁。少昊淡淡一笑,继续信手拨琴。
扶桑花艳红如火,像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垂满枝头,少昊一身白衣,端坐于树下,气态端雅,连月光都在他身前散去了清寒。可是这样一个才华盖世,志比天高的人却被贬谪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看守汤谷。
阿珩轻声问:“我记得两百年前,你和父王的关系正趋于缓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让父王厌恶你至此?”
少昊停止了弹琴,“你掉下虞渊后,后土重伤祝融,祝融的身体被藏进神农古阵中。蚩尤失去了最大的阻挠,开始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也许你已经听说,两百年内,被他灭门的家族就有几十户。在他的血腥政策下,神农的旧制被彻底打碎,如今的神农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十分繁荣昌盛。看到神农的变革,我一时心急,想通过手中的军队来强行推动高辛的改个,在宴龙他们的谏言下,父王震怒,认为我有篡位之心,勒令我远离朝事,命我看守汤谷。”
阿珩问:“宴龙不是失去了一只手吗?”
“宴龙失去了一只手后功力大减,如果换成别的父亲,也许就不会再看重一个半废之人,可我的父王向来重情,反倒越发怜惜宴龙。这些年,时常对臣子说,‘所有儿子中,宴龙最像年轻时的他’,臣子们大都明白了父王的意思。”少昊叹了口气,神色落寞,“父王性格温柔多情,喜欢美人的歌舞、才子的诗赋,我的确不像他,令他很失望。再加上父王约略知道承华殿内的轩辕妭是假的,所以我对他而言已经一无是处。”
“那你就甘心手荒凉的汤谷,等着宴龙登基?”
少昊微微而笑,“当然不可能,宴龙登基之日不仅仅是我的死期,也是高辛族的死期,我死事小,族灭——绝对不行!”
“那你的打算是……”
少昊的微笑中渗出了冷意,“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从盘古大帝到现今,高辛族已经几万年的历史,宫闱斗争层出不穷,验毒的神器十分齐备,没有任何毒药能躲过,也许只有尝遍百草、以身试毒的神农氏有法子。所以,我想请你为我配制一份药,可以躲避过所有神器宝物的检查,不需要夺取对方的性命,只是要让他渐渐虚弱,直到卧病不起。”
阿珩明白了少昊的意思,他是想逼俊帝退位。阿珩沉默不语。
少昊说:“父王的五神君上千年来过的日子过于安逸,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足为虑。宴龙虽然掌控着常曦和白虎两部,但四部中战斗力最强的是我的嫡系青龙部,在诺奈的帮助下,羲和部也已经完全归顺与我。如果强行兵变,不是不可,但我不想动武,如果兵变,就是彻底撕破了脸,必须要以一方的死亡为完结,否则即使我答应,跟随我谋反的将军也不能安心。阿珩,我不想伤到他,这时唯一的两全之法!”
少昊轻轻拨弄着琴弦,眼中有浓重的哀伤,“两千多年了,他时时刻刻提防着我逼供篡位,其实我从没想过,我是真心想辅佐他,真心想做一个好儿子,可没想到终于走到今天,一切都成了真!也许以后的史官们会记录我狼子野心、早有反意,筹谋良久,终于起事,将来我若有儿子,都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只怕他也永不会谅解。阿珩,我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宴龙他们把我逼到汤谷仍不肯罢休,这些年正在想方设法瓦解青龙部,如果我再无所作为,那些忠心耿耿跟随着我的人都会被宴龙害死,最终我也难逃一死!”
如果青龙部被瓦解了,即使诺奈再想帮少昊,羲和部也肯定不能支持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王子,势必要为了自保,投靠宴龙。啊很思索了半晌后,低声说:“我明白你的困境,我答应你。”
纵然为天下不容,有艺人能理解也足矣。少昊心头的愁闷淡了,不禁重重握住了阿珩的手,“谢谢你!阿珩,我是真心想……”
阿珩轻轻把手抽出来,“何必客气?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新婚时定下的盟约吗?我们是盟友,今日我为你做事,他日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少昊是何等聪明,一点就透,明白阿珩已经想起了一切,也理解了阿珩的意思,心中滋味难言,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袖中,淡淡问道:“你想起了一切?”
“嗯。”阿珩脸色发红,带着几分愧疚,迟疑着想说什么,“我……”少昊温和地打断了她,笑道:“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天快要亮了,你不方便久留,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阿獙。”
阿珩走了一程,回首眺望,月夜下,少昊端坐在火红的扶桑花中,面朝万顷碧波,白衣临风,琴声铿锵有力,削金断玉,奏的是一首即将君临天下的铁血激昂,却也是不归的寂寞。
如少昊所说,高辛王室有几万年的宫闱斗争经验,查验药性有一套很完整严密的流程,想要配制出避人耳目又恰到好处的毒药并不容易。阿珩把《神农本草经》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终于配制出了一味不完全符合少昊要求的药。
她把药交给少昊,“这个药只能说一般符合你的要求,这味药的主要成分是阿獙的鲜血,它能像虞渊一样缓缓吞噬神族的灵力,令人渐渐全身无力,行动不便。”
少昊问道:“有解药吗?”
“因为不算是毒药,自然也没有解药。只要不持续下药,日子长了后,身体会自我修复,恢复健康。按你的要求,一共配制了两份。”
少昊把药小心收好,“谢谢你。”
阿珩道:“我们是盟友,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一定!”
在少昊的安排下,阿珩的“病”开始渐渐减轻,每次宫中医师看完病,都会恭喜少昊和阿珩,而随着宫中医师的恭喜声,大王子妃身体逐渐康复的消息传遍了宫廷内外。
虽然少昊已经是一个失势的王子,可阿珩仍旧是轩辕族唯一的王姬,自从她病好,大大小小的宴席请帖就接踵而来。
考虑到之前的“轩辕妭”已经缠绵病榻两百多年,阿珩也不敢立即就生龙活虎,很多宴席借口身子仍弱给推了,有些宴席却不能不去,因为她必须证明她是真正的轩辕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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