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后土如何叫,如何劝,蚩尤就是不承认阿珩已经被烧死。固执地抓着阿珩,坚决不肯松手,后土意识到,蚩尤不可能让阿珩从他手中坠入永恒的黑暗。
第一次,他对被他们叫做禽兽的蚩尤有了不同的认识。
眼见着蚩尤也要没入虞渊,后土猛然凝聚全身灵力,挥出一道土柱,击打在蚩尤后脑勺上。
蚩尤昏厥的瞬间,藤条断裂,逍遥终于拉起了蚩尤,立即向着高空逃去。烈阳满嘴鲜血惊喜地刚要叫,却发现只有蚩尤被拉起,黑漆漆的虞渊上已经看不见阿珩。
烈阳悲鸣着,一头冲进虞渊,转瞬间,一点白色就被黑暗彻底吞噬,后土连阻止都来不及。
后土本想解开阿獙的束缚,看到烈阳这样,立即不敢再动,只能慢慢收力,把阿獙拉了过来。
阿獙盯着虞渊,喉咙里啊啊地嘶喊着,他的阿珩,他的烈阳……他也想冲下去,可是他一动不能动,只能绝望地一直哭。一直哭,泪水慢慢变成了血水,红色的血泪一大颗又一大颗涔出,把束缚着它的黄土全部染成了血红色。
后土站在半空,默默地望着黑雾翻涌的虞渊,神情宁静,却一直不肯离去,前尘往事都在心头翻涌。
那时,他还是个胆小懦弱的孩子,因为母亲是低贱的妖族。他总是被其他孩子欺凌羞辱,他太自卑,太怯懦,不敢反抗,只知道默默哭泣。从来没有人理会他,连师傅都嫌他笨手笨脚,一动不动就呵斥他。只有那个温柔爱笑的青衣姐姐会替他擦眼泪,会为了他去打架,会说“谁打了你,你就去打回来,你可是个男子汉”,会暴怒地叫“妖族怎么了?我见过无数大英雄都是妖族,别把自己的胆小没用推到母亲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无数个遍体伤痛的冰冷黑夜,他就是靠着一遍遍回忆着她的话。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会成为令人尊敬的大英雄,才能第二日挺起胸膛,走进充满着鄙夷目光的学堂。
很久后,后土眼中忽地滚下了一串泪珠,随着眼泪他开始抽泣。慢慢地哭声越来越大,伤心得连站都站不稳,蹲在化蛇背上放声痛哭,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地嚎啕哭着。
只是,再没有一个青衣姐姐走过来,抱住他,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
因为虞渊的可怕,没有任何生物敢接近这里,整个天空安静到死寂,只有后土的哭声响彻天空。
逍遥在高空轻轻扇动着翅膀,俯瞰着后土和阿獙,爪子上抓着昏迷的蚩尤。
纵横天地、唯己独尊的鲲鹏第一次约略懂得了失去之苦,隐隐约约中意识到有些束缚是心甘情愿的牵绊,有些痛苦是甘之若饴的幸福。就如它可以一扇翅就飞过九天,一摆尾就游遍四海,却冲不破蚩尤的一声呼唤。
而如今蚩尤亲手把阿珩逼死,失去了他心甘情愿的束缚,甘之若饴的痛苦。
蚩尤醒来时,会怎么样?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了,虞渊的黑雾开始变淡,又是新的一天,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全文完)
第二部 第一章 不思量,自难忘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悠悠时光看似漫长,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已卧黄土陇中,曾经容颜如花的少女。已是枯骨一堆,那些恩恩怨怨的悲欢离合,都只变成了街角巷尾人们打发闲暇的故事。即使最跌宕起伏的传奇,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中,也渐渐失去了色彩,消抿于风中。只有那山坡上的野花烂漫无主,自开自落,自芳自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绚烂缤纷。
这一年是八世炎帝榆罔登基后的第二百零三年,大荒的人早已经忘记了七世炎帝,神农氏遍尝百草、毒发身亡的故事只变成了一个似真似幻的传说。
轩辕国的都城轩辕城,位于轩辕山的东南,被高低起伏的群山环绕。建城只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城池并不大,可规划整齐。小而精致,又因为是一座山城,易守难攻。
在轩辕城的酒肆中,一个背着三弦,一脸苦相的六十来岁的老头,赔着笑,一桌又一桌地问:“客官听个曲子吗?”
酒客们抬起头看他一眼,都嫌弃地摆摆手。
靠窗的桌上坐着一个神情冷漠的红袍男子,身形伟岸,五官刚硬。面容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不过二十来岁,两鬓已经斑白,满是风尘沧桑。
“客官听支曲子吧,故事也行。”
男子凝视着窗外,头未回,只随手给老头扔了一串钱,挥手让他离去。
一个胖胖的商贾见状,忙说:“喂,老头,钱都收了,给我们讲段故事。”
“不知客官想听什么?”
“随便讲,好听就成。”
老头坐下,弹拨了几下三弦,清了清嗓子,“那小老儿就讲一段蟠桃宴的故事。传说在很久以前,玉山的王母每三十年举行一次蟠桃宴,可以吃蟠桃。饮玉髓,临走还有宝物相赠,可谓天下盛事。王母邀请的都是神族、妖族、人族的大英雄,玉山又高万仞,一般人根本上不去,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能听一听故事。”
酒肆里的客人们都停下了筷子,看着老头,胖商贾很权威地说:“的确如此,我听太爷爷说过。太爷爷幼时曾见过神族,是神族的朋友亲口告诉他的。可惜后来王母不再举行蟠桃宴,要不然说不定他还能拜托他神族的朋友帮他偷个蟠桃,他也就不用那么早死了。”商贾好似觉得自己说了很好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众酒客七嘴八舌地问:“王母后来为什么不举行蟠桃宴了?”
老头捋了捋山羊胡子,说道:“两百多年前,神族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神农族的七世炎帝仙逝,八世炎帝榆罔在督国大将军蚩尤的辅助下登基。据说炎帝仙逝的消息传到玉山,连苍天都舍不得让炎帝走,四季如春的玉山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玉山变得银白一片,千年不谢的桃花全部凋零,没有了桃花自然结不出蟠桃,没有了蟠桃,这蟠桃盛宴自然那也就取消了。”
酒客们唏嘘感叹:“玉山飞雪,看来那个炎帝真是个好人。”
胖商贾却说:“有什么好的?就是因为他害得大家都没了蟠桃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玉山上的桃树才能又结蟠桃。老头儿,再讲一段。”
老头倒不计较,拨着三弦,思量了一会儿,徐徐开口:“那小老儿就再讲一段神农族和轩辕族的秘闻。神农和轩辕自从两百多年前开战,一直打到今天,战事连绵。双方互有死伤,轩辕族的三王子战死,神农族的祝融重伤,至今仍在闭关修养中。”
胖商贾不耐烦地说:“这算什么秘闻?天下皆知的事情!”
老头不慌不忙地道:“可是据小老儿所知,祝融重伤是另有原因。”
“老头说道!别卖关子!究竟是谁伤了祝融?”酒客们听得入神,频频催促。
老头笑呵呵地说:“祝融其实不是被轩辕族所伤,而是被后土所伤。”
“什么?”
众人惊叫连连,老头很满意这个效果,不慌不忙地拨着琴弦,“具体原因,小老儿一不清楚,只知道在两百年前。后土突然孤身一人闯入了祝融大军驻扎的营地,重伤祝融,祝融的灵体差点被打散,以至于休养了两百多年还没好。”
“那炎帝能答应吗?祝融的家人只怕要恨死后土了,肯定要炎帝严惩后土。”
“祝融的家人其实应该谢谢后土。”
“老头,你老糊涂了吧?都快把人打死了,还要感谢他?”
老头子嘿嘿一笑,“如果祝融不是被后土打成重伤,借此机会进入了神农山的古阵中疗伤,只怕他要么已经被蚩尤杀死,要么就被昌意和昌仆率领的若水精兵暗杀。小老儿听说,祝融重伤被封入秘阵后,蚩尤仍不肯罢休。发疯一般攻击古阵,想要冲进去杀了祝融,炎帝调遣了几百神将都无法拦阻。后来炎帝苦求蚩尤,好像是因为破坏了古阵就会损毁历代炎帝的陵墓,蚩尤才念在和前代炎帝的师徒情意,暂时作罢。还有人说,昌意和昌仆带了一队若水精兵夜袭神农,来无踪去无影。一夜之间暗杀了神农族十八名神将,以至于整个神农人心惶惶,神族将士们日夜不敢合眼,生怕今日闭眼,明日就再没机会睁开。”
酒客们大笑,纷纷摇头,“老头儿为了骗酒钱开始乱编了,我们轩辕的四王子是大荒中出了名的好脾气。”
胖商贾忽然说:“听我太爷爷说,当年神族中曾暗里谣传轩辕王姬被神农族的人害死了。”
酒客不屑地反问:“那现在高辛的大王子是谁?人家不是好好地在五神山吗?”
胖商贾不好意思地笑,“所以说是谣传啊!”
一位有几分见识的高辛酒客问道:“姑且不提昌意刺杀祝融是否真有其事,蚩尤虽然暴虐凶残,却绝不是个疯子,他又是为什么要杀祝融?为什么连炎帝都无法劝阻?”
酒肆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众人一直在可以忽略蚩尤这个等同于死亡的名字,心底去又带着恐惧的好奇。
一个刚跟随父亲跑船的高辛国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道:“老爷爷,您给我们讲段蚩尤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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