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国礼,隔着满殿的臣子,阿珩压根没看清楚俊帝。今天是家礼,阿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这位大荒三帝之一,也明白了王母说俊帝儒雅风流的意思。
虽然三帝齐名,可在大荒内,没有几个神能都见到三帝,阿珩不禁在心内暗比较着这三位帝王。
炎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阿珩见他时,他葛服短襦。一双草鞋,两腿泥土,就是一个满脸皱纹。干瘦憔悴的老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相信他就是令天下归心的炎帝神农氏。
黄帝并不注重容貌,只在乎帝王的庄重威严,大概觉得容貌既不能太苍老。显得没有力量,又不能太年轻,显得不够稳重。所以他看上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举手投足稳重威严,令人敬服,十分符合人们对威震天下的黄帝轩辕氏的想象。
俊帝则显然非常爱惜自己的仪容,相貌依旧维持在年轻的二十来岁,也不穿王袍。而是一身家常的衣衫,看似寻常,实则是罕见的玉蚕丝所织。俊帝的五官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可少昊是并具山水丰神。而俊帝只有水,没有山,眉眼温柔多情。有着浓浓的书卷味,乍一看,完会就是红尘中的翩翩公子。
阿珩进去时,俊帝正拿着一卷书册在看,边看边点头,食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描摹着。侍女想通传,少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阿珩静立等候。
阿珩不禁想起了昌意,四哥也是这样,对歌赋字画的喜欢远远多过案牍文书。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眼俊帝看的东西,抿着嘴笑起来。
俊帝一抬眼,恰看到阿珩在抿嘴偷笑,他合拢书,问道:“你在笑什么?”
少昊心中一惊,俊后似笑非笑地静看着。
阿珩忙跪下,回道:“父王所看的书是我的一个朋友所写,看到父王如此欣赏,替他感到高兴,不禁就失礼了。”
俊帝大喜,“你真认识写这些歌赋的人?我派人去寻访过他,却一直没有消息。”
阿珩道:“他家里的人并不喜欢他专注于这些,他只是偷偷写着玩,可又常恨无知音,不甘寂寞地把文字偷偷流传出去。如今有知音欣赏,他已满足,并不想被人知道。”
俊帝点点头,似乎十理解,也不再追问,“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就明白他求的是松间一弯月,而不是殿前金玉身,你起来吧!”
阿珩这才正式给俊帝、俊后行礼。
俊后又赏赐了无数东西,一旁的侍从高声奏报各件礼品。轩辕王室很简朴,阿珩又自小不在这些物什上面上心,并不知道东西好坏,可看周围侍女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荣宠至极了。不过,这位俊后出身高辛四部的常曦部,是二王子宴龙的生母,自嫁给俊帝后,接连生了六个儿子。她的妹妹和她同时入宫,位列妃嫔之首,养育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嫁给了白虎部,所以白虎部与宴龙、中容他们休戚与共。这对常曦氏姐妹在朝堂中势力极大,俊后越是微笑和蔼,阿珩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高辛是上古神族,礼仪繁琐,阿珩和王后、王妃、王子、王子妃、王姬们全部见过后,又一一叙家常,才能告辞而去。等走出大殿时,阿珩觉得自己都快笑僵了。
少昊和阿珩同乘云辇下山,他在车内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可是昌意?”
阿珩吃了一惊,“嗯,是四哥。不过,请你保密,别告诉大哥,否则他又该责骂四哥了。”
少昊道:“其实,青阳……”阿珩看着他,他摇摇头,“没什么,我会保密。”
少昊因为有事要处理,把阿珩送到承华殿后,就匆匆离去。
阿珩刚换上家居便服,侍女半夏来禀告:“诺奈将军来给殿下送东西,因为东西金贵,殿下不在,他说一定要王子妃过目。”
阿珩忙说:“反正没什事,那我就去看看。”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诺奈立即站起身,看到阿珩,他微笑着行礼,笑容下却透着苦涩。
阿珩吩咐侍女们都站在屋外听吩咐,因为门窗大开,屋内一切一目了然,所以倒也不算有违礼仪。
阿珩和诺奈寒暄一番后,暗用驻颜花布置了一个结界,有的话侍女们能听到,有的却不行。这是临行前,大哥研究一番驻颜花后,特意教她的法术。
阿珩对诺奈道歉:“当日玉山上,一时胡闹,假称西陵珩,没想到日后出了那么事,实在对不住将军。”
“谁能想到堂堂轩辕王姬会如此戏弄我?我糊里糊涂上了当也不算愚笨。”
诺奈没有恭敬地唯唯喏喏,带着几分怨气的自嘲反倒透出了释然和真挚。阿珩心中暗赞,难怪少昊和云桑都对此人青眼有加。“几年前,我曾拜托少昊给你带过一封信,后来你去看过云桑吗?”
“实不相瞒,当日看完信后,一时之间仍不能接受。其实我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可也许太在意了,反倒容不得一点欺骗。后来心平气和下来,想明白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的错上加错,可当时我有婚约在身,也没什么面目去见她,见了她又能说什么?我只能坚持先退婚,殿下帮我左右周旋,恰好女方那边犯了点错,殿下就此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约。这事如今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可当时却僵持了三年多。解除婚约后,我高兴得以为终于可以光明磊落地见云桑,于是赶往神农山向炎帝请求见神农的大王姬,没想到……”
诺奈神色默然,沉默了一会才说:“神农的侍卫很不友好,我想着见到她就好了,可她也神色冷然。连神农山都不充许我上,我去的路上还暗自兴奋地打算私下问问她,如果我向炎帝求婚,她可愿意。没想到她一脸漠然,在山下和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我一腔热情都化着寒冰,只能返回高辛。”
阿珩柔声问:“你现在明白云桑当时为什么那样了吗?”
诺奈点点头:“想来当时炎帝已经不行了,云桑神色冰冷,眼神却躲躲藏藏,只是因为不想我看出她心中的哀痛。不停地赶我走,只是不想我察觉出炎帝病重。”诺奈眼中难掩伤心,“她也未免太小瞧了我!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
阿珩说:“你错了,云桑姐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为难。如果你知道了炎帝病危,这么重大的消息,事关天下局势、高辛安危,你是高辛的将领,是少昊的好友,你是该忠于高辛,还是该保护云桑?”
诺奈愣住,迟迟不能回答。阿珩说:“与其你痛苦得难以抉择,不如云桑自己承担一切。这样你既未辜负她,也未辜负少昊。”
诺奈起身向阿珩行礼,“多谢王子妃一语点醒梦中人,在下告辞。”
“你去哪里?”
诺奈头也不回地说:“神农山。”
阿珩含笑凝视着诺奈匆匆远去,至少,有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可以让云桑姐姐嚎啕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发泄出来。转瞬间,想到自已,又不禁神色默然。
晚上,赶在少昊回来之前,阿珩早早睡了,想着以少昊的性子,绝不至于把她从睡梦里叫醒。果然,少昊回来时,看她已经安歇,轻手轻脚,没有打扰她丝毫。
清晨,阿珩起身时,少昊已经离去,临走前,还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轩辕的小吃给阿珩做早点。
连着半个多月,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阿珩和少昊始终没有真正圆房。
阿珩每日天一黑就提心吊胆,根本睡不好,人很快瘦下来。一日夜里,她为了躲避少昊,借口水土不服,早早就上榻安歇。
从商议婚期到现在,已经一个来月没有休息好,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少昊进屋时,看到半幅丝被都拖在地上,阿珩的一头青丝也半垂地榻下。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拢起阿珩的头发,想替她盖好被子。手刚挨到阿珩的肩膀,阿珩立即惊醒,顺手就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少昊。
寒光闪过,少昊手背一道血痕,鲜血滴滴答答流下。阿珩蜷缩在榻角,紧握着匕首,盯着少昊。因为苍白瘦削,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显得弱不胜衣。
少昊一边用绢帕擦去血痕,一边说:“把匕首放下,我若真用强,你的一把匕首能管什么用?”
“我也不是想用来伤你,我只是、只是……”阿珩说不下去,把匕首扔到少昊脚下。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少昊决定把话挑明了说,他坐到榻旁,“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婚姻意味着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不管我们的父王怎么想,只从我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支持,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不管你之前怎么想,也不管你和别的男子有什么,可你现在已经嫁给我,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做一个真正的大王子妃。”
“是王子妃,还是你的妻子?”
少昊一愣,“这有区别吗?”
阿珩说:“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象炎帝对炎后一样。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永远信任我,爱护我吗?”
少昊怎么都没想到阿珩会如此质问,意外之余,竟然有心惊的感觉。几次三番张口,却一直无法承诺,高辛和轩辕现在是盟友,可将来呢?他与阿珩之间有两个国家的黎民苍生,两个家族的生死存亡,怎么可能没有猜忌和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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