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殷流采问她雇佣的林大爷时,林大爷张嘴就报出一串名字来:“要说最能耐的,还是社陵杜家,当今陛下用的少司农就是社陵杜家子嘞。那杜少司可是不到二十岁就被陛下请去做京官了,这么些年,杜少司可没少干实在事,说起种地耕田,杜少司是这个。”
“杜少司如今在何处?”
“早年听人说起过,说是在西地哪个地方治农桑哩,那里风大沙大,野草都不长,叫我说还能种什么,偏生听说杜少司把风沙都理服了。如今西地也能种出飘香瓜果,成片菜蔬,说是再养些年地,能种麦,杜少司是天老爷赐给我们的农神啊!”林大爷说起杜少司来,那劲头,就别提了,两眼泛光,满面红润,瞬间像年轻了好多岁。
“西地啊。”要是有飞行法器,管杜少司在哪个角落,上至九天下至四海,她都能把人捞拣出来。可现在她也得靠腿靠骡车马车牛车,就只能望洋兴叹,杜少司先放一放,把林大爷说的其他人找出来商谈商谈。
她实际操作不行,嘴把式还是可以的……大概吧!
殷流采被现实打击得有点没信心了,以至于深切怀疑自己的嘴把式会不会有用,能不能启发到那些农耕大手们。
其实那些农耕大手可不好请,正值春拨季,人家忙着呢,哪有工夫陪你个小姑娘搞什么鬼名堂。殷流采上门游说时,大手们虽然没把她直接赶走,多半都仍好语相向,也有指着她说狗屁都不通的,但大手们共同的态度是——小姑娘家,好好的摘花戴裁裙穿不好吗,干嘛要跟田里的小苗苗死磕。
“殷姑娘,你且听我一句劝,耕种并非文人墨客笔下诗画一样的活计,既不诗意还很辛苦。殷姑娘凭不知何处翻来典籍,便要改良作物,叫我等相助,殷姑娘却不想想,不管成不成,都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此事必定日久天长,非十年八年,甚至非三五十年。我等皆不年轻,有限寿元中,只愿多做一点我们能办成的,而非将不多的时间消耗在无丝毫依据的愿景中。”这位人称陆博士的农人,是由户部授封的一个最低阶官身,从九品而已,但食禄配服,在乡间很为人景仰。
“抱歉,陆博士,是我太想当然。”殷流采轻叹一声,她确实是忽略了时间,在能完成的目标和不能完成的近乎空想的描述之中,就是她自己也会选择前者。
“殷姑娘,或者,你确实应去寻杜少司,他年轻,且有些修为,他虽未必能认同你,但只有他有这年岁,能等到愿景成与不成的那一天。吾等老朽,皆无此能。”陆博士曾在社陵杜家学过农桑,对杜少司的能耐,比外人看热闹帮的谈论要了解得更深。
殷流采默默想:要是我能去找杜少司,何必这么麻烦,认准他,专攻一个,早晚不得拿下呀。少年人,总比老人家更好说动,热血更多一点。
“只不知天长路远,如何相会。”
陆博士闻言却笑:“待今年秋熟,杜少司必定归家,杜老爷子今年大寿九十九,怎么也要归家来贺寿的。”
顿时,殷流采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真哒,那太好了,我对杜少司,可谓神往已久,只求一晤。”
一句话说得陆博士笑容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浮光掠影的东西,但不等殷流采察觉,就被老眼中的浑浊替代:“我虽然不过在杜家附学过一段时日,但领殷姑娘去见一见杜少司,却是可以的。只是见面容易,杜少司认不认同你,恐怕不易。”
这个殷流采有心理准备,人家精于此道,她一个糊里糊涂的外行人忽然说带着秘籍加外挂,要来帮他升华装备,刷新知识,任谁也要怀疑她是不是来搞笑的。不过,殷流采是修士嘛,总会有点备用的手段,对老人家不用,那还不是怕这些老人家被她吓出个好歹来。
带着对杜少司的期盼,殷流采一而再再而三失败,也就不那么沮丧了。何况,到最后,陆博士农闲时,也会带着个小童来给她参详参详,稻麦虽难于改良,稼接却没难到陆博士也寸步难行的地步。秋日谷熟时,殷流采到底稼接成功了一株果树,用的是灵力催发的低阶灵果苗和一种凡世田间地头,沟涧水边常见的果树,原本极涩的果实和味道平平的果实一稼接,竟甘酸得宜,糯软多汁。
到这程度,陆博士早就知殷流采也有道行在身,不然当年稼接的苗当年秋天就想吃上果实,无异痴人说梦。
果熟时,陆博士还给殷流采带来了一直盼望的好消息,杜少司农一行到家了。
☆、第四十八章 不误大道,不负初心
被所有人亲切称为杜少司的杜少司农全名杜鉴之,是个年方二十出头的伟貌儿郎,他的车马一出现在街市少,许多未嫁女郎都顶着纱帽出门,逢杜鉴之路过时,便要掀开纱帽一角,羞红着脸去看。杜鉴之全程是僵着笑脸过来的,既不好叫随从赶人,还要防被女郎们手里裹着各种“暗器”的绢帕砸满头包。
杜鉴之带着衙门一应从属开道过来的,杜家老早接到消息,也派出家人前来接应,但一群手粗脚粗的汉子,对着娇滴滴软绵绵的多情女郎们,怎么也不可能上手推搡,甚至疾言厉色都说不出来。杜鉴之最后捂着额头一脸愁苦,眼见女郎们越聚越多,杜鉴之脸都白了许多,倒显得愈发俊俏,叫女郎们捧着心口欢喜。
“陆博士,这阵仗,可有点吓人。”
“社陵郡风俗如此,未嫁女郎,是比别处豪迈一些,不然怎么社陵郡称女郎,旁处可不这么称女儿家。”在父权君权至上的社会里,称女儿家作“公子”,称作“某某君”“某某先生”,称作“某某女郎”,都被认为是极大尊重。
殷流采当然不会傻傻的争辩这个,她点点头,不管怎么着吧,女孩子们这样是很可爱的。虽然杜鉴之被吓白了脸,但女郎们这样挤在一起,光天化日下表达爱慕,真的很难不让人会心而笑:“她们能这样,也还算不错。”
“走罢,我们下去,杜少司眼看是过不去正街了,我们把人请上来,叫女郎们继续堵。天一黑,女郎们自会归家,便有少少几个守着不走的,也不碍着什么。”陆博士显然知道这一幕会发生,早早就占了最好的地方。
陆博士下楼时,杜鉴之好像看到救星一样,像野狗一样拨开人群,向陆博士跑来,丝毫顾不得堂堂少司农的风范仪容。杜鉴之一进楼,门窗就便通通被关上,这边的院墙都高得很,姑娘们驾梯子也没法进来,最多也只能到对面或旁边楼上引颈而探。
杜鉴之好容易才逃出生天,随陆博士上得楼来,结果一看,有个妙目盈盈看着他的女子在,杜鉴之回复血色的脸又褪下去一丝红润:“陆叔,这是……”
“这是殷姑娘,我今日在此等你,便是要为你引见殷姑娘。”
话音落下,杜鉴之近乎痛心疾首地看陆博士:“陆叔,你怎能出卖我。”
殷流采“噗嗤”一声笑:“可别这么快说卖不卖的,虽说我确实想买你,可这买和你认为的买可不一样,至少我买你,和对楼痴痴望过来的女郎用处不同。”
陆博士亦笑,半推着杜鉴之落座:“殷姑娘是有农耕之事欲同你说,我虽不解,但你们都年轻,或能说得通。放心吧,便是要卖你,也是精挑细选过的,必是卖得你开怀,我满意。”
两人都笑,杜鉴之看着不像是街面上堵他的女郎那般,也就放下心:“不知殷姑娘说的农耕之事与何有关?”
陆博士吩咐小二上满茶和点心,便十分“知趣”地跟随小二一道下楼去,把整个二楼都留给了杜鉴之和殷流采。
殷流采:陆博士有古之君子风骨节操呀。
杜鉴之:还说没卖,看着还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卖。
“杜少司放心,不过有事相求而已。”殷流采说着,把自己这大半年整理过又经过陆博士参详的稻谷改良法说出来,她这时再说已经比最初说时要成熟许多。
即使是这样,在杜鉴之耳里听来,依然如同天方夜谭、空中楼阁:“殷姑娘心极好,但此事并非心好能成。”
一个人太超越时代,会被认为是白痴,这一点殷流采处处碰壁后早有准备。所以她并不气馁,只一点一点,慢慢把自己的认知,把自己在现代知道的那点仅有的从农业频道听来的高新农业技术科谱知识说给杜鉴之听。她说得零零碎碎,东一点西一点,等闲的人,只怕听都不会听她说下去。
但,杜鉴之确实不同,他开始还总笑着摇头,但越到后来越听得多,神色便肃然起来。殷流采说的那样,既然只是偶尔看来的一星半点,也是无数人研究无数代才得出的结论,所有高新农业技术,最终都是从一点一滴田间地头积累出来。
“虽然听来繁复且千头万绪,但总的来讲无非深耕细作,改良粮种,那灌溉法说得不清不楚,我却仍能听出一些眉目来。殷姑娘,余事还罢,改良粮种一事,万世千秋之功前,是天长之久之力。殷姑娘,无数人反对,你能坚持吗,无数人唱衰,你能不退吗,无数人谩骂时,你能顶着住吗?”这话一问出来,就代表杜鉴之认同殷流采了,他这样问,是欲请殷流采一道进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