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杵拿到了吗?”
令主得意洋洋,“本大王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探头看看瞿如,“小鸟这样子,超过四十九天就没救了。如果咱们手上有魂魄,弄个躯壳一点都不难。可惜眼下反过来了,找不回精魄,壳也留不住,早晚鸟毛掉光。”
璃宽茶一听嚎啕大哭,“我的小鸟,我还没和你表白……你醒醒吧,醒了就算揍我一顿,我也不会怪你的。”
璃宽的嗓门,堪称惊天动地。令主捂住耳朵让他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只骡子精呢。哭有什么用,魂魄在人家手上攥着,你叫破喉咙她也回不来。”
璃宽茶一蹦而起,“我找他理论去。”被无方一把抓住了。
如果理论有用,他今天就不会登门认亲。这金刚分明已经入魔,恐怕将来没有一场你死我活,无法打破这古怪的三角关系。
她没有告诉令主他走后不久,金刚就来了,和她说了那么多令她难堪的话。她也怕,白准的脾气又火爆又直接,以前的明玄他们能够抗衡,苏醒后的金刚,已经不容他们还手了。
“这柄金刚杵,究竟该不该还给他?”她牵着他的袖子问,“法器虽然能够开启他的菩提心,可也是他的武器,就像你的藏臣箭一样。”
令主低头看手里的独股杵,这种金刚杵锋芒毕露,较之其他三股、五股的,要锐利得多。枢密金刚是金刚部第一人,原本就是战神出身,他的杵除了破除愚痴妄想,也有伏魔的能力。
手指在那青面獠牙的把手上抚触,令主喃喃说:“或者可以用这个和他谈谈条件,先把小鸟的魂魄换回来。”
他的藏臣加上莲师的金钢圈,镇住这杵不让它受金刚召唤,问题应该不大。可这么做,就得冒风险,毕竟撕破了脸,后面打交道就不那么容易了。
令主很郁闷,“老子现在辅佐的究竟是明玄还是枢密金刚?他就不能好好扮演明玄的角色,这辈子走完了再显真身不行吗?”
必定不行,现在他是人,人的所作所为即便出格,在神佛眼里因为慧根不深,情有可原。归位后就不一样了,一个大智慧者,不能犯低级错误。好不容易归位,再行差踏错,只能永世不得超生了。
买卖棘手,饶是令主这样心宽的人,也陷入困境里难以超脱。
天上一阵闷雷,从远处翻滚而来,到了头顶上隆隆地,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抖。推窗看,漫天赤红,仿佛海水倒灌至天顶,云层涌动如浪。电闪雷鸣从云翳间隙飞快奔涌而过,天都要裂开似的。令主啧啧了两声,“这天象,不是有人渡劫,就是要出大妖怪了。”
第85章
赤红的雷电,从天顶直击地面,看得人肝胆俱裂。
这么恶劣的天象,长安城的百姓没有见识过,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外出。觑眼看,电光短暂地投射在窗上,照出一个剪纸样的侧影,哀凄凄地哭诉着:“苦啊……”屋里人简直要吓晕过去了。瞠大眼睛狠狠盯着,又是一片强光,那个侧影复唱起来,“风雨夜,怨鬼动,游魂三千,苦寻宿主。”
太平盛世,新君登基,又有麒麟护国,哪里来的怨鬼呢。一夜煎熬,第二天阴霾万里,所有人都走上街头议论昨晚的见闻。然而每个人看见的内容都不一样,有的说是夜叉,有的说是狐狸,还有的拿手一比划,那么长的腿,可能是无常。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妖界的大门开了,这太平盛世,可能再也太平不了了。
“陛下登基那天不是有麒麟吗,既然是天定的帝王,应该镇得住乾坤。”
“可麒麟是黑色的,主不祥。”
“麒麟还有个夫人,你们有没有听说?那位夫人是煞,多少戾气和怨气集结而成的,大凶啊!”
人堆里的陌生面孔道破天机,一时大家都噤住了。
肉体凡胎,当然不知道麒麟夫人的来历。这娑婆世界神鬼和凡人各行其道,就像隔着天堑,本来互不相扰。如果一切顺利,没人关心那些细节,但现在鬼怪遍地,又抖出护国麒麟和煞纠缠的内幕,于是便催生出“原来如此”——天道骤变不是没有道理的,麒麟都能和煞成亲,世上还有什么正道可言!于是众人奔走相告,国运要被麒麟和煞女带累了。圣主就算再英明,身边出了妖怪,中土难免会有一场浩劫。
“我见过煞女,美且妖。不单麒麟被她迷惑,她还出入宫闱,祸乱君王。”
谣言甚嚣尘上,百姓如临大敌,“前不久罗刹吃人的事,你们都忘了?昨晚百鬼夜行,不过是前兆。不信等着瞧,狠的还在后面呢。”
丽水边上的飞来楼,也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凶地。
璃宽茶趴着窗户往外看,丽水对岸很多人正探头探脑。他气不打一处来,看了眼围着金刚杵转圈的令主,“主上,那些凡人把咱们这里当鬼窝了。”
令主不耐烦,“他们连妖和鬼都分不清,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去,摆事实讲道理,把他们赶走。”
璃宽茶得令,蹦到门外现出了原形。为了震慑那些刁民,动用了法术,直立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大。他摇摇晃晃走出去,叉着腰,吐着舌头语重心长,“乡亲们啊,你们看过义妖传吗?我等追随麒麟大王,从西方刹土到这鸟不拉屎的中土,是来保佑你们合家平安,不是来祸害你们的。有人的世界就有鬼怪,懂不懂?有鬼不怕,我们去抓,如果连我们都不管,你们这些人就真的死定了。我,蜥蜴大王——”他拍自己胸口,拍得邦邦有声,“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我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所以可以告诉我,你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是来对我们表示敬仰,还是想排挤飞来楼,赶走我们,你们自己抓鬼?”
河对岸的老百姓看见这么可怕的巨型爬虫,都快吓哭了。不敢得罪他,怕他扑过来把他们当点心吃了,颤着声说:“尊敬的蛇……蛇舅母,我等不是来赶你们走的,就是来一睹诸位大仙的风采。”
璃宽茶不满他们对他的称呼,什么蛇舅母,他明明是男的!不过这帮人来者不善,和他们理论不出头绪来,赶快打发走才是上策。便翻着白眼道:“大仙们正在研究对策,没空接见你们。你们的诉求,护国已经知道了,等大明宫里的皇帝陛下下令,我们就组团出发。天色不早了,该吃晚饭了,都在这儿卖呆,不打算生火做饭啦?回去吧,都回去吧!”说完转过身,迈着八字步,摇摆着长长的躯干进楼了。
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其实是不足为惧的。他们不情不愿地散了,天上又下起雨来,魇后忧心忡忡,“看样子要出大事,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邪祟,这金刚杵是留不住的,还得去见他。瞿如的魂魄漂泊在哪里,只有他知道。我心里好急,怕耽搁的时间长了,瞿如就回不来了。”
令主一把抄起了法器,把手上的莲纹环嗡嗡转动,他定睛看了半天,“金刚菩提心……恐怕早就没有了。我知道他不甘,你留在中土不安全,实在不行,你先回天极城去,或者上吉祥山找莲师也可以。”
他这么说,叫无方很意外。他和莲师一直不对付,提起就打翻醋缸,莲师简直是他的假想敌。现在让她去找莲师,可见事态已经坏得不受控制了。
她倒没有粘缠,点头道:“你要是觉得我该走,我随时可以回天极城去。可我不放心你……”她朝外看了一眼,漫天的乌云,云头压得极低,仿佛下一刻就会坍塌下来。枢密金刚要使诈,最终的目标应当是她,她这一走,能止息干戈固然好,万一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她在阎浮也不得安生。
新婚不久,现在分开当然不舍,令主把金刚杵砸在地上踹了两脚,“我拿他当偶像,他却算计我娘子,不要脸!早知如此,那回上夜摩天我就该告他一状,请上面的神佛评评理。”
他是气糊涂了,那时候金刚并没有显露真身,他和凡人皇帝争风吃醋,鬼才有那闲工夫过问。
旁听的璃宽茶突发奇想,“主上,金刚真正喜欢的人该不是你吧!宫廷侯爵,相爱相杀。皇帝和护国,多么虐恋……”没说完,被令主拎起来,扔了出去。
不管是人还是神,心魔才是苦难的根源。枢密金刚在红尘中辗转五千年,五千年没有参透,指望他现在顿悟,实在异想天开。
“我去找他。”令主一跺脚,转身就走,“他要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打一架。大不了老子不干了,把魇都搬到少室山去。给他守护梵行刹土那五千年,工资也不谈了,算我倒霉,这样总可以了吧!”
无方有预感,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拽住他,不让他去,“今晚先出去打探一下,等明天天亮,我陪你一起进宫。”
然而当天夜里出奇的宁静,除了下不完的雨,这长安城中,居然没有半点异样。
街道幽深,石板路被雨水浇淋,泛出银白色的水光。走了很久,偶尔听见一声犬吠,令主顿住脚,心里不痛快,回身把无方抱进怀里,“我一直以为短短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可是我们来中土半年,半年里发生太多事,我才发现日子这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