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难说一个人的爱好会不会发生改变。
但如果神棍还是一如当年,有着为了一个传说故事就跟老人家比手画脚交谈一整天的耐心的话,应该……会回复的。
——
第二天早10点,两拨人在天山客酒楼门口汇合。
丁柳那头两辆车,一辆是吉普指挥官,这车身躯庞大,线条锋利,在某些玩家眼里,仅次于悍马,另一辆车普通,只是跟过去认路,方便后续送补给。
昌东车子开近,并不停,只揿下窗子,手臂招了招示意跟上,然后直接掉头上路。
肥唐紧跟而上,后视镜里,对方的两辆车明显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驶上来。
叶流西看昌东:“都不说下去打声招呼?”
“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累。”
他专心开车,目不斜视,帽檐在眼睛周围打下阴影,下巴周围,仔细看,有淡青色的胡茬微冒头。
叶流西说:“你该刮胡子了。”
昌东伸手摸了一下下巴:“今天刮,明天长,男人胡子比头发长得快……看起来别扭吗?”
他转头看了叶流西一眼。
叶流西摇头,目光下意识避开,感觉有些微妙:她觉得这样刚刚好,不知道摸上去什么感觉,应该会微扎,如果蹭磨脖颈的话真是要命……
她有点不自在,伸手去理头发,指腹蹭到耳根微烫,赶紧拨头发盖住。
车里忽然有点闷,叶流西说:“停一下吧,下去透口气。”
昌东靠边停车。
叶流西下了车,拿手扇风。
头车一停,后面一长溜的都停了,那辆吉普指挥官这才找着机会往前超,估计一路前不前后不后的,憋屈坏了。
肥唐从车窗里探出头:“西姐,怎么停车了?”
叶流西没好气:“热!”
“不热啊。”
叶流西摸起块石子,作势要扔,肥唐的脑袋倏地缩回去了。
吉普指挥官跟昌东的车并肩停,叶流西听到开车门的声音,转身去看,愣了一下。
里头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皮肤白净,清汤挂面,眼睛细而略弯,眼尾稍长,笑起来挺勾人,穿白色粗针毛衣,黑色牛仔裤,脚蹬白色板鞋,头发上还别了个带黄小鸭头的亚克力边夹。
和周围的一切,荒凉的公路、贫瘠的戈壁山,还有粗犷的车驾,格格不入。
她跟昌东说话:“东哥。”
居然是丁柳。
昌东嗯了一声。
“早上怎么都不停一下?我干爹还准备了鞭炮,我们这儿的习惯,出大远门前放挂鞭,吉利。”
“赶时间。”
丁柳倒是知情识趣,看出昌东冷淡,笑了笑,缓缓关上车门,叶流西注意去看高深:他明显松了口气,舔了下嘴唇,又拿手背蹭了蹭人中。
昌东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搭台唱戏,戏里戏外都起波澜,想不搭理还真挺难的。
她坐回副驾,昌东候着她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手台里忽然传来肥唐的声音:“东哥,停停停……神棍回消息了。”
——
神棍的消息其实回得挺早,但估计是这一路信号不大好,收发有延迟,加上肥唐一门心思开车,没怎么看手机,所以直到现在才看到。
那条消息是:别管它。
肥唐有点忐忑:“东哥,什么叫‘别管它’啊?”
昌东说:“问他为什么。”
“没法问啊,这里信号不好。”
“你上我的车,咱们往回倒车,哪信号好在哪问。”
神棍一定知道点什么,否则不会回答“别管它”。
头车忽然又掉头,高深有点恼火,探出身子时,昌东的车恰好和他擦身,速度放缓,以便肥唐上车。
昌东揿下车窗,说了句:“想省事就在这等,我们还回来;不放心就跟着,你随意。”
高深咬牙,正想打方向盘,丁柳说了句:“这是玩儿我们呢,就在这等,我们又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她嘴里衔了根烟,低头,咔哒一声,火苗自手里的打火机里窜起,舔着了烟头。
高深在后视镜里看见,犹豫了一下,说:“小柳儿,你少抽点烟。”
丁柳吸了口烟,过了会慢悠悠吐出:“关你屁事。”
——
昌东一直退到土屋铜矿附近,这里的柏油道黑蛇一样在褐灰色的戈壁里延伸,矿区深处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剥采矿石腾起的烟尘像绽开小型的蘑菇云。
灰土太大,昌东把车窗都关死,隔着玻璃,能看到泥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车前盖上飘落。
又一条消息进来:很危险。
昌东拿过肥唐的手机,编辑消息发送。
——可以电话说吗?
那头回过来一串手机号码。
昌东很快拨过去,点了外放。
他先提了柳七,十多年前的罗布泊捉蛇人,又说起皮影棺。
神棍一直听着,末了问:“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是真的?”
昌东一怔,肥唐提醒他:“照片,东哥,我手机里有皮影棺外观的照片,就是当初拿蓝牙传的那几张。”
昌东把手机还给肥唐,让他操作,自己又传了两张皮影棺内部的照片过去,请他转发。
电话一直没断,那头传来的呼吸声时轻时重,过了会,神棍说:“你们等一下,我要翻一下我的笔记……记下来的东西,更精确一点。”
昌东吁了口气,也说不清心头是更轻松些了,还是更沉重。
等了很久,那头才又传来声音。
“我记过一些事,都是当传说故事记的,不以为是真的。但是如果你们确实挖出了皮影棺,那就很值得探究了。”
“除了柳七给你们讲的,我还记过一个说法。”
“说是玉门关建成之后,起了三天的大沙暴,整个天空都成了土黄色,隔着一丈多远,就看不清人了。而且这沙暴的范围很大,不止敦煌,甚至一路往东蔓延,几乎遮蔽了整个河西走廊。”
“这三天里,沿途很多百姓听到车马声、脚步声、哭号声,也有兵卫拿皮鞭抽打人的呵斥声,老百姓不敢靠近,偷偷从门缝里瞧,隔着沙雾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队队,披枷带锁,往西而去,于是猜测说,可能是流放罪犯去戍边的。”
“三天之后,天气放晴。有些原本戍边的士兵觉得奇怪,因为既然来了这么多人,自己的工作应该变轻松啊,怎么一点也没见人手增加呢,而且地上的车辙印,深且杂,表明有很多大车经过,罪犯戍边,没听说过要这么多大车随行的。”
“于是有人就起了好奇心,跟着那些脚印车辙一直走,走到玉门关外,发现所有印迹,从此断绝,就好像被一刀截了去。”
“当时的戍边军中议论纷纷,后来有道密令传开,渐渐就没人提了。”
“那道密令是:天子功德,非议者殊死。在汉代,‘殊死’就是斩首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三天发生的事,是汉武帝的大功德,不准妄加揣测,否则格杀勿论。”
第40章 司马道
但再问是什么大功德,神棍就不知道了。
“有的传说,越传知道的人越多,但这种的,越传越少,就像罗布泊常说的水尾,水流流到尽,说绝就绝了。我记的这两页,就是从水尾抢下的最后两滴水,估计现在都没知道的了。”
这语气,听着挺骄傲的。
昌东问他:“为什么让我们别管,又说太危险?”
神棍说:“首先,没两把刷子,别碰这些事……”
叶流西在边上哼了一声。
“其次,有个说法,说玉门关和阳关对生,本应叫‘阴关’才对。那些披枷进关的人,再无踪迹,其实是进关之后,阴阳断绝,再也没有人能够出来。”
昌东说:“那皮影人……”
神棍强调:“请注意我的重音,落在这个‘人’上,皮影人能叫人吗?关内的真人是出不来的,出关一步血流干呢,而且,如果最初设这个关口的用意是隔绝,你觉得外人可以随便进吗?”
“哪怕是机缘巧合进去了,能出得来吗?反正我打听了那么久,从没听说过后来有谁再进去过。这说明,有两个可能:要么进不去,要么进去了,再没出来。”
“这还不危险吗?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朋友了,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
肥唐在边上撇了下嘴:这人这么高冷,又不讨喜,居然还自称“有很多朋友”,他的那些朋友也真是口味很重。
神棍能提供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不认识你们,但既然通过柳七找到我,也算有点缘分,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我能问一下,你们想干什么吗?”
昌东没吭声,倒是叶流西,忽然凑过来,字正腔圆:“进关。”
神棍说:“那怎么可能……”
叶流西一手揿掉了电话。
昌东和肥唐都看她。
叶流西奇道:“干嘛,这人拽得二五八万的,我一听就烦。再说了,他不是说,知道的都跟我们说了吗,肚里都没货了,还跟他废话干嘛。”
昌东说:“你就这么确定……以后不会再要他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