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要听下去?”始元问,凤眸眯了眯,掉了的卷轴便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回到了她手上。
我木然的点点头,听,为了始元的坦白,我不知等了多少年,当然要听,听听后面还能有什么话,比这些惊天地泣鬼神。
“给你的东西,看了吗?”她扬扬手里的卷轴问。
我摇摇头,接过她扔过来的东西,展开,上面繁复的文字密密麻麻,我只看到了末尾那一行数字记录,一百三十八。
“还不明白?”始元解释,“这是我继任天神之位的金册。”
我还是摇头,急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又不敢弄脏了她的卷轴,就那么双手伸得直直的捧着。
她收走她的金册,放置回高高的格子架顶端,悠悠的说:“这还真是说来话长了,不过,我也是才想明白不久。”
神界没有频繁交替的日夜,此时天光微亮,漫长的夜正从这片神境褪去,始元走出殿外,登上琉璃穹顶,我跟在她后面,巨大的半圆形屋顶随着白昼的到来散发出斑斓的光泽,星辰隐去,始元缓缓开口:“前尘往事久远,那时你年纪尚小,不记得,也是正常。”
她将这故事从仙、神两界大战太阴圣君那个年头说起,那的确久远,久远到我还没有出世,她说要寻来记事簿,参照天干地支五行推算一番,大抵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年份发生的事,不过她终究没有去翻簿子,因为于这件事情本身来说,年月只是一个计数,并不重要。
据说那一战打得很惨烈,于仙界来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始元说,我便是那时生出了第一缕精魂。
当时的南华仙山有件宝贝,天地之间,六界之中,独独那么一件的稀罕玩意儿,便是复灵珠。太阴是个有野心的魔,统一六界称霸天下是他胸中的宏伟霸业,于是,那也是个战火不断的年代。
清临掌门的师父,南华的老掌门,为平魔灵之乱,便请出了那件宝贝,以身祭灵,复灵珠幻化做无数细小碎片,滋养魔瘴蔓延的天地,不凑巧,其中的一片,伤了南华的一位少年小仙,那小仙血脉精纯,那团已经化作细沙的复灵珠碎片,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养出一丝精魂,普满不喜战,是路过去凑热闹的,彼时正在云端看的无趣,见那缕精魂生的巧妙,便赶紧收入袖中,一路奔忙,给始元送来解闷。
始元并没有说当时她究竟有没有看出端倪,只说太阴狡诈,怕就是在那时,拼死留了一魄在那碎片上面,不然,他是如何将自己那一魄寄养在我心尖上的呢?六界皆以为他死于那场战争,奇怪的是,楚离凡却知道他残存一息,然后竟然妄想着凭一己之力,不伤一兵一卒,将他的魔力消耗殆尽。当然,这些是后话了。始元不情不愿的收了那团染血的细沙,随意吹了口气便养在了莲池里,以为兴许能养出个莲花精来,遂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那珠子灵力强大,又有无穷神力相助,三月有余,竟幻化出来个我。
那缕由复灵珠的碎片而生出的精魂是我三魂中的一魂,被误伤的小仙便是楚离凡,那枚碎片巧妙的在他眉心取了一滴血。
这也就是为何在四荒之边,我能够轻易的拿走最后的复灵珠碎片,始元说,我曾是它的宿主。
“普满为何从不与我说这些?”我有些怨,这么多年以来,我与他虽谈不上情义,好歹要讲些情分,我曾纠缠他数次,他却装作一无所知。
始元面色一滞,随即笑说:“这你要问他去,我可不知晓。”笑过了,便不再提普满。
她说我一定忘了初次遇见楚离凡的场景,那日,她欲带一仙童上昆仑玉清境会元始天尊,我才幻化成人形不久,便选了我跟着,回来路上途经凡世,赶巧遇上了重伤的楚离凡,那阵子,仙门经太阴一战凋敝,清临又痴迷起了炼丹,楚离凡因血脉太过精纯,只差一层便修得金仙之体,遂常被清临唤去放血炼药,那一次,他就是差点被放干了血全炼成补养的丹药,独自在清风峡,伤难治愈,冲破了结界出去寻医,不想伤上加伤,御剑都吃力,竟跌到凡界去了。始元当时想的简单,出手相助不过是想卖仙界一个人情罢了,她在湖边为楚离凡疗伤,我就在浅湾处摸鱼出来,求始元烤熟了给他吃。
我的命轮便是从那时开启的,始元说:“你抓再多的鱼,他也是要死了,这是他渡不过的死劫,你愿不愿助他一程?倘若你应下来,我答应这就改了他的命途。”
始元坦言,她以为我会犹豫,强渡死劫,几乎是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星作为转折,扭转另一人的命途,我却一下都没有迟疑,还规规矩矩的对她跪拜行礼,只说了一个字:“愿”。
至于她为何愿意逆天更改一位无名小仙的命途,她始终避之不提,我知道就是追根究底,她不想说也不会说的。我的过去与无妄之海的梦境终于重叠在一起,她说一旦某个人的命途被中途更改,那么,令他更改的那个转机便要付出代价,我就是那个转机,我付出的代价是,永远的遗忘了这件事,从他的救星变成了他的一个劫。
讲到这,始元突然说了句:“这应该,就是你们于这岁月长河之中的初次相遇。”
我不明白,问:“为什么这样说,相遇就是相遇,与这岁月长河又有何关联?”
“你当真是……愚钝啊。”始元轻叹,“他既已继任第一百三十九代神尊之位,那么在他的世界里,我已经不在这神坛之上了,真的很想知道,那时候,我在做什么。”
我还是不懂,除了我们的六界,难道还有其他境界不成?
“你难道没有察觉,你这一生一世,无论怎样与命运抗争,都难逃一死?”
我点点头,的确如此。
“因为历史不会改变,楚离凡不属于这一世,他自来生而来,那一世,他已登上神坛,拥有无边神力,回到这里,只为更改你的结局。”始元看着远处,那里的云打着卷儿的慢慢飘,她感叹:“真是想不到,逆天而行的是我,承受报应的却是你们,纠缠不清的孽缘啊。”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来自以后,反过来说,以后一定有他,他不会死,而且会活到很久很久的以后!我大喜,问:“如此说来,他已是上神之尊,必不会长久困在那归墟之地,否则,一个不属于现在的他永远的留在了现在,这发生的一切岂不成了空谈?”
“不,这也许恰恰是这桩疯事的终结。”始元当即给我浇了一盆冷水,说:“我猜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他来过多少次,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自己都认为不能逆转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的,世间万物均有规则,六界的规则便是,违背了自然法则,便要永久的流放于归墟,那是这世上最深最远的地方,亦是世界的终点。”
“不会的,不会的!既然你都说了,他曾来过不止一次,那么他还会再来的,我等他就是了!”我想着想着,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倘若真的像始元所说的那样,那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以后的万万年轮回里,我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而他最后与我讲的,不是我爱你,也不是等着我,而是活下去。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他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了永远也猜不透的秘密,我还怎样活下去。
欲知后事
第90章 前世今生
这是我以往和始元相处的日子里,她最温和慈爱的时候,她望着嚎啕不止的我,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摸摸我的头发,说:“就算他拼了命,再回到这里,也是重新开始,不会再出现在你这一世。他该是与另外一个你相遇,他赌的不就是这个?自始至终,总会有一个你,活着在他的世界醒来,如此想来,他当真是执念深重,不可自救。”
我苦笑不语,人们都说,这世上的秘密,只有神知道,神守护了所有人的秘密,总归我曾猜对了一样的,楚离凡和始元,真的是同类。
“你无法想象他每一次到来时的冒险,万一太阴圣君在当时找了个好宿主,天魔凭空降世,后世的一切将被改写,而他就算还能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所犯下的罪行,也足以被天帝处以极刑。”始元后知后觉的说。
我听着始元的话,越发难以想象我这艰难坎坷的半生,竟然是如此可笑的存在。“那你呢?每个人在这场游戏里,都有自己的目的,上神,游戏结束了,你的目的呢?可否已经达成?”我问她,带着讽刺的笑和泪。
“游戏还没有结束,只看你,是否愿意将它继续下去。”始元站起身来,她的神杖已经随着楚离凡去了那传说中的无底之洞,遂拔下她发髻上的碧玉簪凤钗,隔空一划,滚滚云河便划开一道口子,半边天的星辰轨迹显现出来,白昼星辰黯淡,无数人的命数在自己的轨迹上运转,她问我:“有个地方叫做九云山,你可听说过?传闻那是个能够变更时世的地方,于那四方之境相似,同在六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