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如圣已经缓过神来,问:“那又是为何?”
楚离凡上下环视一周,道:“或许,这是一种契约。”
说罢,他朝我走来,拔出我方才别进腰间的弯刀,握在掌心里,手一抽,一抬,手掌瞬间扬起一片血雾。“果然如此。”他喃喃自语,随即舞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招式,就地而坐,口中念着的似乎是梵文。这回同方才有所不同,无风也无浪,四下一片祥和静好。正当我们放松警惕,天上竟突然之间斗转星移,我忽然一个重心不稳,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牵扯着,直直的往下坠,不是滚下山底的那种坠落,而是,好像要径直掉入这高山的内部,偏偏四周还不是漆黑一片,那些虚幻的流光几乎叫我睁不开眼,我早就找不到绣颜了,也看不见别人在哪里,是否也和我遭遇了同样的境况。手无处抓,脚无处落,迅速的下落让我的双腿酥软的快要失去知觉……正当我恐惧着万一和他们走失当如何是好,下落的速度竟突然放缓了许多,周围渐渐不那么晃眼,熟悉的场景一点点清晰起来,之后,我感觉自己软绵绵的着了地,他们都在我的旁边,甚至,我们站的位置和顺序,都是和方才在山顶的一模一样。
绣颜来南华的日子学了好些医术,一一为我们检查有没有受伤。俨掌门却一把拽过楚离凡那只割破的手,眼神阴沉的在他脸上徘徊。楚上仙倒是依旧从从容容的样子,坦荡的与他对视。
“这是歃血咒……你怎会使用这咒法?”俨掌门的态度已经完全不是询问了,而是质问。
楚离凡自然不会理睬他这种态度的转变,若无其事的挣开了他的手。旁人或许以为他是自视甚高,我却知道,他是毫不在意。他的身份,他的背景,连同他的这个人,始终是有着神秘色彩的。他不愿与人发生太多交集,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倾吐,他始终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有他自己要走的路与不可触碰的秘密,他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我曾在他眼中看到过压抑,却也只是一瞬,再去分辨,那别样的情绪早已不在,只剩孤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俨如圣对他早有质疑,因他虽然知道的不算多,却恰恰都是他这个掌门所不知道的部分,这叫他始终介怀。我曾听几个嘴碎的弟子说起过,自从楚离凡出现,他曾暗地里调查过南华史录,清风峡确有此人不假,可为何千百年不曾出谷,偏偏他接任掌门,他便出现了,这却是无从查起的。亦不知,他的存在于南华,是幸还是不幸。念及此,语气稍作缓和,道:“这歃血咒,与天结盟,与地成约,我只见上上任掌门使用过,因临危受命,这门咒法,师父连我都来不及传授,你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楚离凡似是十分不能理解他的纠缠,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为何不先考虑一下,目前的状况?”
闻此言,俨如圣这才从对歃血咒的执着中反应过来,不禁大惊失色……
“太邪门了!”华凤抢先上前一步,左右打量着周围。
“这、这不是我们刚刚进入凡间时的入口!”白泽举着折扇指指点点,结巴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脊背发凉,磨磨蹭蹭的朝楚上仙靠了过去,出人意料的是,他这次不仅没有疏远我,竟还按了按我紧攥着他袖子的手。
最先做出决定的是一直开路的鲁南,他定定的看着这一派平常的街巷和百姓,只说了两个字:“走罢。”
难不成方才那些路,还要重新走一遍?我暗自思忖,现在已然没有退路,别说青云山的入口了,即便是原路返回,进来的地点怕是也不在原处了。这四方境界果然是跳脱六界之外,定然另有玄机,会大肆吸取内力,会迷惑方向视听,任何人在这里,恐怕都是造不成任何威胁的,即便他的法力再高超。若是一会儿再来上这么一遍,那么,我们的情况便不容乐观了,不是这样徒劳的累死,便是为求出口不惜使用法力,真气耗尽而死。
一路走到之前歇过脚的茶楼,所见所闻皆是熟悉的景象,直到那店小二足足招呼三遍“客官这边请”,我才从深深的绝望中回过神来,连接待我们的店小二,都是同一个人。
楚上仙叮嘱:“不要有怪异举动,尽量如常。这里,不太对劲。”
鲁南和鲁北依然一个倚在门廊,一个在守大门口。绣颜为我们逐一斟了茶,我刚送到嘴边,却被楚离凡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放在鼻下闻了一闻,才重新递给我,交代大家:“万事谨慎。”
我竟不知自己还能如此心宽,情形这般诡异,还念着,楚上仙那个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算他不是神仙,只是凡世里平凡人家的公子,也定是游刃有余的吧。
鲁南不知发现了什么,径直朝我们这张桌子走过来,不动声色的坐在了俨如圣旁边的位子上,他声音不大,我们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说——
“师父,我想,我们并不在凡间,此凡世非彼凡世。”
俨如圣听了眼珠一动,只听鲁南继续说:“这已经不是我们之前停留过的那个茶楼了,我的刀太锋利,曾在那门廊的柱子上刮掉一小块红漆,现在,那处消失了。”
第13章 四方青山
鲁南说完,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这时,鲁北也进来了,满脸尽是疑惑,问:“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白泽眼神一闪,接过话:“你也觉得……”
“没错,我总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但是我观察了经过的每一个人,却没发现任何任何异常。难道,是我疑神疑鬼了?”鲁北说。
俨如圣听了,看了看楚离凡,正要开口说什么,我的肚子不是很争气,恰逢其时的叫了一声。他们个个儿的有仙身护体,我可不行,上山下山的折腾了这么一圈,走起路来腿直打晃儿,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这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在坐的都能听到,俨掌门自然不会在意这等闲事,扫了我一眼,便接着说他方才的话。
我抿着嘴,按着肚子,可不想它再叫唤了。俨掌门问:“有必要,重新再上一次山吗?”
重新爬一次?一听这个,我脸都垮了,绣颜也是垂头丧气,就连一向孤傲的华凤脸色都不太好。我看着楚上仙,等着他的安排,他却只说了一个字:“等。”
随后,他竟招呼小二过来,点了筋饼小菜,居然还要了一壶酒,气定神闲的喝了起来。我和绣颜十分有自知之明,深知照顾不好自己就是拖累大家,也不再推让客气,一人捧着一张饼小口的啃着,华凤忍了半天,趁我们不注意,也在盘子里撕了一小块下来,拿在手里,犹豫片刻,便吃了起来。我以为她的本领定和她那蛮横性格一样厉害,殊不知,她也是需要吃饭的。
茶凉了再添,酒喝完了再续,我生平第一次,有些怀疑楚离凡的判断。
然而这怀疑在夜幕降临之时,便推翻了。
凡间的茶楼不比酒坊客栈,天色一暗便收工关门,还是那个店小二,过来提醒我们,要打烊了,若是还想饮酒,可以到隔壁的萃玉居,那酒坊一开到深夜呢。楚离凡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问:“楼上天字一号的客人,也看了我们一天了,怎能连个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呢?”
他这么一说,我们纷纷往楼上找,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这都能让你发现?那几位就楼上请吧。”
“好一个千里传音。”俨如圣面色有些复杂,自从事情的发展不再是他能够掌控的,他的脸色就一直没放晴过,他率先往楼上走去,楼梯狭窄,我们一个一个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的忐忑不安,上面那人,会是冷无求吗?我们终于,就这样,找到他了?
门,竟是四敞大开着的。
这室内的装饰并不像一个茶楼的包间,反而更像是一间富贵人家的寝房,外厅的矮几摊开着一副未作完的丹青,是一副女子的画像,一颦一笑刻画的极其生动,可见着墨之人的用心,只是那服饰上的颜色还没有填完,像是还没思量好的样子。阻隔内室的屏风上搭着的,有男子的外袍和女子的纱裙,隐约看见,那底下的画样,是鸳鸯戏水。如此,到处都喜喜庆庆,倒更像极了新婚夫妇的卧房……
“哈哈哈哈,不愧是楚离凡楚上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待那人终于整理着衣领从屏风后走出来,我的眼睛便再移不开。曾以为楚上仙已经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神仙了,却不想,里面那人的长相绝对能与他一较高下。他穿着月白色上好丝绸制的袍子,上面绣着雅致的玉兰花花纹,银线滚边,分明是一个凡间金贵公子的模样。我知道用清秀来形容一名男子甚是不妥,可实在想不出清秀以外的词语来形容他的五官,他饮着酒,偌大的华丽房间,独自一人,冷冷清清,姿势神态竟与方才楚上仙饮酒时那般相似,他脸上的笑意很浅,并不像他笑出的声音那样开怀,我终于想到到底是哪里相似了,是他们眼底同样的压抑和孤寂……淡淡的光华自他周身散发开来,我知道,这就是冷无求,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