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医生,我做记者也做了好些年,我看过无数记者、无数记者报道,我相信,任何一个记者站在我今天的角度,都会和我做同一个选择。而且,新闻,新闻。既然新,那就是根据事态的发展报道的,我报道时。宋溪确实死了,这个事实不止我说过。连这位急救医生也说过。”
“您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您医术好,我无话可说,可你也不能否认宋溪之前是死的。你一直要我负责,我想问,我到底要负什么责?我只是报道了事实,做了记者该做的,如果对每一个记者都如此追究责任。都要让他们承当新闻报道后产生的后果,那我们记者应该都在监狱里!”
张柒的话越说越大声,表情越来越气愤,“朱瑾医生,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我们记者,由此也导致您的前男友重楼医生也不喜欢我们,你们对我们有偏见,我努力改正了没作用,我毫无办法,可是您不该将你的那套理论拿出来作为指责我们。按照您的标准。我们记者应该什么也不做,因为我们不管做了什么报道,只要出了一点点事就要负责。”
“我们报道股市最新消息。股民看到了亏损了接受不了自杀了,是不是要我们负责?嫌疑犯落网了,我们报道了,他们家人中的老人家接受不了晕倒了病危了,是不是又要我们负责?我想问,我们到底要负多少责任?”
张柒一席话说完,原本一直不满看着她的学生地下了头,新闻社的学生咬着唇,禁不住点头。是呀,他们的职责是报道最新新闻。报道了之后产生的后果,难道都要记者负责吗?
急救医生站住了。回头看着张柒,所有人都在看着张柒,看着沉默的朱瑾。
“朱瑾医生,麻烦您告诉我,我到底要负多少责任?”张柒见朱瑾不说话,猛地提高声音逼问,“我是不是要承当宋溪同学家人的精神损失费?因为我的报道使他们受了惊吓?”
“胡搅蛮缠!”她话音刚落,一直沉沉看着她的石韦突然出声,“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偷换概念,说得那么好听,说得那么无辜,以为大家都是傻瓜吗?报道的那些技巧,别以为我不知道,口口声声说报道事实,谁又不知道你的事实报道得多技巧。偷用新闻社的摄像机、直播,偷偷摸摸使用手段,断章取义,歪曲原本的事实,你这也叫报道事实吗?”
“不知道什么是报道事实,就重回学校再学一年级的基础知识。”石韦冷笑不已,“没一个医生正式宣布结果,就一口一句失去了生命,来听听医生宣布的准确死亡时间,你这样还不需要负责吗?”
张柒怎么也想不到会由一个孩子出声反驳,脸色涨红,“负责?又提负责,好,我负责,你说说我到底需要负责什么!……”
张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救护车上突然下来的护士打断了,护士急急跳下救护车,大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好了,不好了!”神情焦急。
“怎么了?”急救医生忙问道。
“病人妈妈出事了!”护士满脸焦急,“我一直联系病人家属,可一直联系不上,后面我就联系了所属地区的警察,请他们帮忙去家里看看,警察刚才来电说,病人妈妈…吊死在家里了…”
护士焦急的话音一落,全场一静,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病故。
张柒傻傻看着她,神情呆滞。
“警察来电了。”护士有来电,看了看向急救医生说道,在急救医生的示意下接了电话,一中年警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死者和你们说的病人是母子,没有其他家人,现场看是自杀,家里还放着直播视频,初步推断是接受不了现实而自杀,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死者后来挣扎得厉害。”样子惨不忍睹。
警察说了最基本的情况后挂了电话,急救医生脸色难看看向张柒。
张柒脸色苍白退后,“不,不,不是这样的…”
正当大家看着张柒发愣,沉默消化意外来的消息时,一声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妈妈怎么了?”
朱瑾猛地回头,救护车里,宋溪在担架车上坐了起来,茫然看着外面。
宋溪醒了。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他要面对的是,真实的现实悲剧。
第七十四章 爆炸案
“…根据死者自杀前和自杀时所看的直播,结合街道店铺监控拍摄的模糊画面,经过详细调查,可以确认死者确实为自杀。自杀的原因,猜测是死者与儿子相依为命,只为儿子而活着,因为看到儿子身死的新闻而自杀。”
“上吊后又因为听到儿子没死,所以才挣扎得比一般人厉害。”上吊自杀是最古老的自杀方式,因为死时极为痛苦,且死相难看,一般人已经很少选择了。
宋溪的母亲宋妈因为挣扎得太厉害,太想活,死相反而更惨烈,眼睛凸出,几乎要脱出眼眶,舌头伸得很长,脖子上青紫痕迹以及自己用手抓绳子产生的伤口,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恐怖无比,无法直视。
宋妈的不甘,自杀时的决绝和上吊后想活的决心,最后的死不瞑目,在她的尸体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来到现场的警察有老有少,那些见过无数死人的老警察,看到宋妈都忍不住摇头,更不要说那么新警察,他们连看都不怎么敢看。
宋溪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摇摇晃晃进屋看到宋妈时,警察已经简单把宋妈收拾了一下。可是无论怎么收拾,也依然无法掩盖那一份惨烈。
宋溪呆呆看着面目全非的宋妈,直直往后倒去。
醒来知道事实后,宋溪在那一难言的寂静中,呆滞了几分钟,目光空洞看了几秒钟脸色大变的张柒后,下了担架床就走。
最后,是救护车将他送回了家。
宋溪陷入了昏迷中,他自己下意识控制的昏迷,他自己不想醒来,不想醒来接受这样的现实。也许他内心深处渴望的,是假死变成真死。
在宋溪无止尽的昏迷中,梦着打一场漂亮翻身仗不顾一切的张柒。信誓旦旦说要负责的张柒,成了众矢之的。之前她做的报道。被人一一翻了出来,在学校宋溪离开后,被情绪激动愤怒的学生丢了东西,愤愤骂声中逃走的她,逃出了学校,却逃不出媒体、网络无孔不入的骂声。
对记者的讨论和反思也随之展开,朱瑾对张柒的那一句警告语,引出了无数的记者守则。
在被似是而非的新闻占据市场的年代。这样的讨论和讨伐,可以永无止境。
朱瑾却不关注这些热闹,因为她知道,这些不过一时的,等热度过去,一切照旧,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宋溪和宋妈走上这一条路。
在对记者这个职业的讨论热潮中,朱瑾收到了一份请柬,来自‘商陆’的请柬,他要再婚…不。是他要真正的结婚了。
‘商陆’的婚礼,来得比预料中早,又觉得理所当然。
‘商陆’自己亲自来送的请柬。和一个娇小的圆脸女子,美好而单纯,如同曾经的赫连真。
‘商陆’和未婚妻来学校将请柬送给朱瑾,随后漫步离开,立志要在校园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朱瑾看的是可有可无跟在‘商陆’身边的商陆,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或者说是很久没注意到他了。比起从前那被恨意笼罩或者恍恍惚惚飘荡,如今的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商陆’和未婚妻走了。他却跟在朱瑾身后,有一句每一句的唠叨着。
“我都没地方去。不想看到真真,也不想看‘自己’。”
“…我觉得自己就是疯子。我竟然羡慕你,你说过你后来是陪着伯父过来的,你可以陪陪伯父,我却连父亲都陪伴不了。”
“整日无所事事,就这样过着…时间过得真的好慢好慢,我以为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可其实才一年多…”
“我怎么死不了呢…”
最后,是朱瑾嫌他话太多,默念‘消失’让他消失了。
‘商陆’的婚礼,朱瑾没去参加。
想不到的是,没过两天,朱瑾又收到了婚宴请柬,来自赫连真的婚宴请柬。
新郎是某内阁的儿子,和没真正履行女王职责,却以平民女王形象一直坚持做慈善,形象慢慢好转的赫连真,算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
朱瑾没多关注,注意力大半放在宋溪身上。在过了二十天,记讨伐者的余热过去,在赫连真即将举行婚礼的新闻宣传中,宋溪突然醒了。
伤口早已养好,宋溪醒来当天,就是可以出院的。
宋溪昏迷了二十天,醒来,那双眼却仿佛过了二十年,宋溪的身体依旧年轻,可他的眼,却年轻不起来。
朱瑾站在病房门口看到宋溪,忍不住愣了愣。
“朱瑾医生,快进来坐。”宋溪看到朱瑾时,先打了招呼,“多谢您来看我。”
“不要客气。”朱瑾进了病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瑾医生,您喝水。”宋溪给朱瑾倒了水,用不符合年龄的笑容感谢朱瑾,“我还没谢谢医生救了我呢,谢谢您啊,医生。”
“…不用谢。”朱瑾心情沉重,完全没有救了人的轻松。
“当然要谢,您救了我,我才能活着安葬我妈妈。”宋溪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今天出院后,后天安葬妈妈,警察一直等我清醒,我也得去谢谢他们。”
朱瑾看着挂着温和笑容和他聊天的宋溪,只感觉不真实,那个真正的宋溪,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