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直不来,姜家镇到城里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等车的时候,陈康又说:“这次回去,我就告诉我父亲母亲,我要把家安在这里。如果以后方便,我们可以让他们搬到乡下来住。这里环境好,空气也好,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叶棠才不相信陈康的父母会喜欢乡下,可是她知道陈康的话是为了安她的心。于是,她也作出欢欢喜喜的样子,笑着点头。
车子来了,等车的人都蜂拥着挤到车门前,座位只有那么多,上车的人却要比座位多,晚了就没有座位了,从这里到城里,路上要一个多小时,能够坐着肯定比站着舒服啊!
叶棠有点着急,推着陈康要他赶紧上车,不要和她多说了。一阵风吹来,她手里的黄油布伞歪了歪,有些把持不住。陈康见了立即皱眉,他把手里的黑布伞递给叶棠,同时拿过来那把厚重的黄油纸伞,说道:“你这把伞这么重,我和你换一把用好了。”
叶棠急着推他:“快上车,不要多说了!”
陈康被卷进人群里上了车,上车后,他还从车窗探头出来,挥手叫她快点回去。他竭力笑着,尽量在她面前不表现出自己的担忧焦虑。
昨天晚上发来的电报,上面只有三个字,父,病危。
叶棠看着载着陈康的班车远去消失,好久才醒过神来。她拿着手里份量轻了一半的黑布伞,突然想到,伞,就是散啊!
第一卷 原罪 第78章 风雨不归
半月过后,叶棠终究不能安心,她想尽办法从学校教导主任那里知道了陈康家的住址,第二天一大早就坐班车进了城。
有认识的人上车和她打招呼:“叶棠,去哪里啊?”她大大方方地说:“陈康一直没消息,我去看看他。”
对方愕然,随即一笑,坐在了她身旁,随口问道:“那他家在哪里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叶棠没有多说。
作为叶家台,乃至姜家镇最出色的女孩子,她当然明白身旁这人有意的亲近。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陈康,这人也算是姜家镇比较出挑的人了!可是她的心里有了陈康,再好的人她也看不上。
车子开动了,路上十分颠簸。天气很热,闻着汽油味,叶棠有些晕车。
身旁的同伴低声询问,体贴地递给叶棠一个军用水壶,叶棠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进城的次数少,对汽油味不是很习惯,不过勉强克制自己不吐就算是很好了。
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这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站,叶棠下车,同行的好意扶着她,关切地问她感觉如何,要不要休息一下。
叶棠茫然地看着车站外的车水马龙,汽车很多,人也很多。她来的次数不多,这个车站好像换了地点了,不是原来那个长途汽车站了。
“你要到哪里?我可以帮你问问。”同行的男子依旧殷勤小意,丝毫不在乎叶棠的冷淡。
叶棠低声说了地址,他让她站在原地,又小跑去找人打听,很快就回来告诉她:“要转两道车了,要不等我事情办完了我陪你一起去,这里太大,免得你迷了路。”
“不用了,还是不要耽误你的事情了,你自己先去办你的事吧,我问路就行了!”叶棠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坚持表示不需要对方。
这人也没有多做坚持,毕竟他也是有重要事情在身的,再说了,如果可能,那么他下午就可以再次见到她。他礼貌地和她点头告别,看着他的背影,叶棠心里有些许的歉疚,却又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她是要和陈康在一辈子的,别的男人,还是有点距离的好!要不然,会被人说作风不正的!
叶棠坐了一会儿,觉得头不晕了,才起身搭车。她转了两道车,花了好几个小时,转车的时候,她走错了方向,所以到达陈康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她听陈康说过,他从前的家很大,有好几层楼,虽然只是一家三口,可是他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专门做饭的佣人,他的父亲还有司机。后来,随着父亲出事,这些东西都没有了,他们也被迫把家让了出来,自己和母亲只是窝在二楼最边上的一间房子里。
叶棠问了很多人,总算找到了陈康家所在的街道,又找到了他的家。
正午的太阳炎热极了,这个地段闹中取静,路上几乎很少行人。
这是一条小马路,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会将车子开进来。不过现在,大抵住在这里面的人很少会是有车阶级。
小洋房周围的房子要么比它矮,要么比它丑,它们有的做得方方正正,是那种简单的宿舍楼,有的破旧低矮,是从前平民居住的房子。这使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小洋房从前在这里的地位。当然,小洋房也是有同伴的,但是,它的同伴也都保持着和它适当的距离,不亲不疏,它们都是有着同样的骄傲。只是,这些骄傲现在一钱不值。
小洋楼的四周搭了好几个棚子,这些棚子里面放着蜂窝煤和煤炉,还有的利用条件做了厨房。生火或者吃饭就在楼下,人们总是想尽办法扩大自己的地盘。
从阳台上伸出竹篙出来,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床单。有的竹篙上还挂着小孩子的尿布,晒着被子或者冬天的厚衣服。这些廉价的衣服配上小洋房,使得它从前的高贵也变跌了身价,就好像大明星变成了交际花。
叶棠站在楼下看了很久,她看到二楼靠里面的那间房,紧紧关着门。她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有人开始打量她,好像防贼一样。这里的人警惕意识还很强,甚至有人上来问她是来干什么的。
叶棠问了陈康,这些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指了指二楼那间房,告诉她家里没人。
没人,也许都在医院里吧。叶棠问道:“那您知道他们家人住在哪个医院吗?”
这些人的目光更奇怪了,一个好像居委会大妈样的女人走上来,神色严厉:“你是他们家什么人?”
叶棠哽住了,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对方:“我是陈康的未婚妻,听说他父亲病了,我来看看他父亲。”
居委会大妈皱紧了眉头,依旧牢牢盯着她:“陈康父亲已经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叶棠吃惊极了!陈康的父亲已经死了!他为什么没有给她发个电报了?按理说,她要和他结婚了,为了让临终的父亲不留遗憾,她理应前来见一面啊!
“那陈康呢?他人现在在哪里?还有他母亲,人又在哪里?”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陈康!”居委会大妈的语气不容推拒,叶棠也很担心陈康,于是跟着她来到了居委会。
她受到了重重盘问,对方问了她名字地址还有家庭情况,把她和陈康之间的事情反反复复问了好几遍来回。最开始,她比较配合,她知道这些人,姜家镇也成立了类似的工作组。这些人对于敌人十分地在意,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也不包庇任何坏人坏事。但是随着他们反复问她和陈康之间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她就受不了了!那是她和陈康两个人的事情啊,是他们最珍惜最美好的记忆,怎么能够说出来让外人知晓呢?
她不回答,对方就拍桌子,大声吼她!一开始是女的上,后来是男的出面,到最后,她被逼得受不了了,反问对方:“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凭什么要问我这些事情?”
他们冷笑道:“凭什么?陈康是特务,是阶级敌人不死心埋在人民群众中的潜伏分子,你作为他的未婚妻,有重大嫌疑。”
叶棠呆住了,不相信地大声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陈康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绝对不是特务!”
“他的父亲是资本家,从前和许多高官有来往,我们在他家里还搜出了来往的信件,里面的内容都是用密码写的,他怎么就不是特务呢?”
“那是他父亲,他为了和家里划清界限,不是下乡改造了吗?他还在乡下教小孩子读书,乡下小孩子都喜欢他啊,我弟弟就是他的学生。”
“那是伪装,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被蒙蔽了!”
“不,我没有被蒙蔽,我有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
无论对方怎么说,叶棠就是固执地不肯相信。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小声在这人的耳旁说了几句。
这人立刻又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叶棠心一震。
对方得意地大笑:“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富农成分,你们家还装神弄鬼,搞了半天你和陈康是臭味相投啊!把她关起来!”
叶棠就这样被丢进了派出所的黑屋子里,他们不给她吃饭,不给她喝水,不让她睡觉,疲劳轰炸,轮流审问,叶棠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一直到了晚上,才有人告诉她,说有人来担保她,让她出去。叶棠心里一喜,是陈康吗?他来接她了!可是她又觉得很难受,她现在这么憔悴,陈康见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用手梳了下自己的头发,又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跟着人出去,见到外面的人,失望极了!
不是陈康,是来的路上姜家镇的那个熟人!
他穿着一身军装,戴着军帽,腰间的皮带扎得精神极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咧嘴一笑。
他是姜家镇执法队的队长。
“怎么是你?”叶棠很失望,心里的话一下子就说了出来。
队长收起了笑容来到她面前,正色说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