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轩没理会他,自顾走到夏小乔床边坐下,伸手搭住夏小乔脉搏,夏小乔则对门口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师无言说:“别鬼鬼祟祟的了,你带我师兄去见二当家,请她安排房间给我师兄和这几位朋友休息。”
许元卿却没打算走,插嘴道:“我不要紧,让明野他们去吧。”
夏小乔看了一眼身边的曲文轩,说道:“大师兄也去跟寨子的主人打个招呼吧,我这里不要紧的。”
许元卿见她有和曲文轩单独交谈的意思,便点点头:“那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小黛就留在这里吧。”
夏小乔转头看看已经趴在床脚打瞌睡的黑猫,笑着点头:“好。”
等所有人都走了,她看向曲文轩,刚要开口问,他就说:“放心吧,死不了。把这个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着塞到夏小乔手里一个透明琉璃瓶,瓶中飘着一丸白色药丸,夏小乔蹙眉问:“这是什么?”
“毒/药!爱吃不吃。”曲文轩丢下这么几个字,起身就摔门走了。
夏小乔握着玻璃瓶发了会儿呆,还是把药丸吃了下去,然后果然很快就睡着了。等醒来时,房间里已经一片黑暗,她床边多了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打坐练功。
她的目力仍旧很好,能在没有点灯的黑暗房间里将那人英俊文雅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大师兄果然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在他身上并不是过了七年,而是只过了七天,他仍然像自己记忆中的那样温和体贴,对自己呵护备至……。
“醒了?觉得怎样?”许元卿忽然睁开眼睛,对上夏小乔看他的目光,先是一笑,接着手一挥,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柔和的烛光亮了起来,夏小乔眨眨眼,动了动手脚,笑道:“好多了。”白天醒来时,四肢百骸内都有隐隐痛感,经脉中也觉得空空如也,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这会儿她是真觉得好多了,痛感消失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且有一种彻底休息后的舒畅感。
“那就好。”许元卿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端详了一会儿,笑道,“脸色也好些了。”
话刚说完,两声猫叫就从床脚传出来,两人一起看过去,见小黛正懒洋洋打着呵欠,像是也刚睡醒。
“怪不得我觉得脚底暖暖的,原来是它呀。”夏小乔笑着坐起来,“小黛过来!”
小黛用琉璃珠一样圆滚滚的大眼睛瞟了她一眼,然后弓着腰站起来抻了抻,就摇头摆尾的踩着夏小乔的腿走到许元卿身边,在他身上蹭了两下,讨好的喵了几声。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真·主人夏小乔无奈苦笑:“它现在是把大师兄认作主人了。不过大师兄怎么出门还带着它?不碍事么?”
许元卿拿了肉干给夏小乔喂猫,“那一次我们没能找到你,回去以后,我看离云洞中没人,就干脆把小黛带去了我那里养,想着等你回来,看见它好好的,必然高兴。这次出来不知多久能回去,索性也就带着它了,它倒省事,也能给我做个伴。”
真难得大师兄会说这话。他是一心向道的修士,连道侣都没打算找一个,竟会带着猫为伴,这太不像大师兄了。想到他也许是因为记挂自己才待小黛格外不同,夏小乔不由低头看着小黛偷笑,心里还甜丝丝的。
“光顾着小黛了,你也睡了这么久了,饿不饿?这寨子的二当家还给你留了吃的在炉子上温着,我去拿给你吃。”
他这么一说,夏小乔立刻觉得肚子里空空的难受,就点头:“有劳大师兄。”
许元卿一笑:“怎么几年不见,跟大师兄还客气起来了。”他再次伸手摸了摸夏小乔的头,然后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托盘食物回来,身后还跟着周霜。
周霜问候了夏小乔几句,坐到一旁看着她吃了东西,然后说起正事:“早上没来得及同你说,那日你引来天雷,屈政亮被劈了个正着,老宣去救你时,还顺手把他身边没死的都补了一刀,之后大军就溃败而逃。被关在咱们寨子里的人也都处置干净了。”
“那就好。”夏小乔也确实很想知道后面的事情怎样了,“老宣跟你们说了没有,我们如今……总之不需要再顾虑他们了,就是有一点,寨子里的粮食还有多少?能吃多久?”
周霜回道:“老宣提了一句,也是问粮食,现在寨中所余,吃上三五个月不成问题,田地里的禾苗虽然被毁去了一些,但补种也还来得及,应该能撑到秋收。老宣说不必太俭省,等你醒来,会想办法的。”
夏小乔无语:“……他倒推得干净。”
周霜笑了起来:“他这人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一句亲近点儿的话都没有,还非要左嫌弃右不屑的,但真遇上事,他却每次都挺身而出,从未只顾自己。”
那是因为他本事大、没人伤得了他!夏小乔心里偷偷嘀咕一句,却因不知道曲文轩的意思,并没明说出来,只道:“好吧,我知道了,等我跟老宣商量一下。大伙都还好吗?伤亡怎样?”
“有十几个兄弟不幸身死,已经安葬在了大哥墓地旁边;棋师父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有梅爷爷守着呢;再就是廖前辈伤得不轻,但也没有性命之忧。你就放心吧,谢老爷一家也很好,午间谢老爷和夫人还来看过你一回,见你睡着,他们坐了坐就回去了。”
“那就好。”
周霜笑道:“其实属你伤的最重,你只要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别的都不用担心。哦,对了,你那只鸟儿在老宣那里养着呢,它羽毛烧焦了,一边翅膀也被雷劈中,飞不起来,不过老宣说它不是凡鸟,养养就好了,你只管放心。小师是看你醒来、平安无事,一时欢喜才跟你开的玩笑,后来琴爷爷知道他嘴欠闯祸,还教训了他一顿,罚他跟着葛爷爷修补城墙和房屋门窗去了。”
夏小乔听师无言挨罚就高兴起来:“活该!就该让他多做点事,省的嘴欠。”高兴完了,就让周霜也回去休息,说自己好得多了,没什么事。
周霜也没多留,对许元卿点了点头,就带着碗盘走了。
许元卿在夏小乔睡着的这大半天里,已经大致将寨子里的情况了解清楚,等周霜走了,跟夏小乔说:“我到如今才明白你为何那么同情修真界的凡人。”
夏小乔一愣,就听大师兄继续说道:“原来你们下界的凡人竟能这样自给自足、安居乐业,城寨是为了庇护他们才建立,而非奴役压榨。”
“是啊。”夏小乔这样说着,却叹了一声,“古人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非只一城一寨,就连天下一统之国,只要不是暴君在位,都不敢一味残虐百姓、奴役压榨,总还要想着与民休息。说白了,在下界是有民才有国,光顾着敲骨吸髓,将百姓逼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这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修真界却不同。”
修士与凡人,力量之悬殊,就如凡人对上蚁虫,蚁虫就算百倍于人,也不可能消灭人类,凡人对修士也是如此。所以修士们有恃无恐。
许元卿若有所思,“也没什么不同,翼宿派不是覆灭了么?极东之国也早改换了传承。说起来,我在去奇松雪山之前,还到北冥山走了一趟,那里仍是一片死地。”
“可是几千年才出了一个曲文轩而已。”夏小乔说着有些沮丧,“大师兄,我很难过。你知道吗?这次率大军围困桃园寨的屈丞相,原本是我和这寨子的大当家以为的能平定天下、免除百姓流离之苦的人,可他却因事业未成,不甘心就此死去,就带着两万大军围困山寨,叫我们交出一位活了百多岁的老人,因为他怀疑那老人有什么灵药。”
她越说越难过,“大当家为此殒身,屈丞相也把大好局面葬送,现在下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乱局……。要知道我们本来都是支持他的,还帮过他不少忙,他竟然就……”
许元卿听着听着就伸出手按住夏小乔放在膝头的双手,并轻轻拍抚表示安慰,“人心险恶之处,原不分凡人还是修士。到了生死关头,除非无能为力或者无可留恋的,其余任何人都可能会因那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希望而奋力一搏,在这种时候,能清醒理智如平时的,本就极少,至于能分辨善恶是非、将别人放在自己前面的更是凤毛麟角。我尚且希望我们小师妹不是这样的人,少受些伤,何况是别人?”
其实这些道理夏小乔也能想到,宣谋更是早就提醒过她不要把屈政亮想的太好太简单,但想明白这些反而更让她难过,因为她记起自己曾经对曲文轩说过大话,振振有词的说下界是有公理的,还说过什么人心向善、官民守法各安其份之类的。
屈政亮如此作为,不只让夏小乔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更让她觉得自己是当着曲文轩的面,被屈政亮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又疼又屈辱。而曲文轩之所以会变成宣谋到下界去,恐怕就是因她说的那番话,去一探究竟的。
这会儿这些道理从大师兄口中说出,夏小乔却觉得心中一暖,尤其他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说自己就是那种能在生死关头还坚持信念、不以己身为念的人,她顿觉得到了最高褒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那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我关心的人就这么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