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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会,在下白无常 (海派蜡烛)



  第十六章 蝉不知雪(大结局)

  柳厌离走出酆都镇中央大宅的时候,整个镇子都染上了雷电肆虐过的痕迹,或深或浅的焦痕让一切看起来破败不堪,显得仍整洁干净的中央大宅与周围格格不入。
  无数惊惶不安的目光透过门窗缝隙打在了她身上,天雷的目标虽然不是他们,可也威力无穷,这些被殃及的池鱼怕是受到莫大的惊吓。
  大概酆都镇的镇民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保持这个状态了吧?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跌跌撞撞的顺着焦痕摸索前进,黑色的灰烬在空中漂浮,让白袍的下摆逐渐染上了混沌的色彩。
  饕餮随意的坐在一根已经焦了半截的房梁上,右脚踏住另一根稍低的木梁,右脚踩地,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他的右边卧着喘着粗气的包子铺老板,此刻的老板已不复往日的红光满面,胸膛激烈的起伏着,褶子密布的脸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而他右边则躺着昏迷的萧玦,脸色惨白到透明,不用靠近就能感觉到他生机极度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舍弃这副脆弱的驱壳,成为黄泉路的钉子户。
  柳厌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三人坐卧在一片废墟中,鉴于整条街都被天雷付之一炬,实在是分不清这堆遗留的残骸到底属于包子铺还是棺材铺,好在这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空屋子不少却除了这两家店外再没有第三户人家。
  “你来啦,”饕餮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老板为了防止天雷的余波伤及无辜已经精疲力尽了,旁边这个倒霉的小子被陆涅附体,挨了天雷还能留口气,也是命大。”
  “我暂时吊住了他这条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送回正一教。”话虽这么说,可他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荀慕寒呢?”柳厌离打量着四周,却怎么也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噗嗤,”饕餮竟然笑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喊老荀的名字。”
  “荀慕寒呢?”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又双手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样子,“我可没有胆子去近看他和他那个好师兄谁胜谁负,反正成功了就在天上,失败了就灰飞烟灭。”
  柳厌离脸色沉郁。
  “不要露出这副可怕的样子,无论哪一个结果,对于老荀来说,都是求仁得仁。”
  “成仙……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求仙问道,求仙在前,问道在后,”饕餮收起了笑容,第一次摆出了正经的姿态,“成仙本身并不诱人,以老荀的实力,平常仙人又能耐他何?真正让天下英才前赴后继、如痴如醉的与其说是成仙,不如说是问道。想要深入感悟大道,体会那至高无上的喜悦,成仙只不过是一张入场的请束。”
  “你虽已入仙籍,也算长视久生、逍遥自在,却并非真正的仙人,”他低声说道,“不断向上是世间苍生的本能,正是源于这种本能,阿烛放弃大罗金仙之身重入轮回,老荀谋划万年只争一朝。世人安于现状,是因为困于井底,你无从理解老荀,是因为你无从前进。可能便会滋生不甘,不甘便会滋生欲望,欲望便会滋生野心。”
  “求仙问道,对于有些人而言皆是虚妄,对有些人而言,放手一搏便唾手可及。”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他缓缓闭上眼睛,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是看不到前路的你,还是畏惧于天劫的我,对于荀慕寒,甚至是他那位压上一切的赌徒师兄来说,都是蝉不知雪坚,如此罢了!”
  蝉生于夏,死于秋,又如何知晓冰雪的坚硬与冰冷?
  只能作为鬼差生活在地府的她大概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荀慕寒,就像当初天真不知世事的郡主也无从真正理解哥哥。
  可她又为什么要彻底理解荀慕寒?为什么要彻底理解哥哥?
  她只要把握住最重要的一点就可以了。
  “你也不用担心,老荀那家伙是酆都大帝的人,就算成了仙,也是归于他老人家麾下,只要他成功了,就肯定会回来的。”饕餮想到荀慕寒对柳厌离的重视,勉为其难的安慰了这么一句。
  谁知后者听到这句,竟转身就走。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担心。”
  “喂!你去哪!”
  想象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有出现,不太会跟女鬼打交道的饕餮有些懵。
  “去为酆都镇重建事业添砖加瓦!”柳厌离头也不回的回答。
  她不用去就山,因为山会来就她。
  打定主意的柳小姐挽起袖子加入了热火朝天的酆都镇重建大队,一重建就重建了五年。
  在这五年里,由于陆判官的正式回归,她又当回了勾魂的老本行,送走了告老还乡的镇守大人,迎来了对着昏迷不醒的萧玦愁眉苦脸,却在知道邢凌珍彻底伏诛后喜大普奔的正一教道士小分队,领头的年轻道长自称是燃烛道尊的儿子,带来了正一教老祖宗仙逝的消息,把一直躺在床上装死的包子铺老板吓得直接坐了起来。
  在后台一直等待出场机会的谢必安抓紧机会安慰宝贝徒弟,由于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坑爹时差,天庭的工作效率一直臭名昭著,曾经有过他们为了一件仙子与凡人相恋的事情激辩七七四十九天,等得出了结果,凡人早就老死了,当事的仙子一气之下炒了天帝鱿鱼,投奔了转轮王,天天守着奈何桥等待与恋人重聚,这就是第一位孟婆。
  按照天庭的老规矩,封了仙界还有人飞升这么大的事,光惊讶他们就要反应一天,等惊讶过后的通报又要一天,天帝召回仙人准备讨论要一天,至于他们要讨论到什么时候才出结果,那才是真的没有了准,好在柳厌离早就死透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荀慕寒渡劫成功,谢必安憋在嗓子眼里没敢说。
  “所以说,当年柳府的事,师父你和师叔也是知情者?”
  柳厌离一句话把原本上蹿下跳抢戏份的谢必安吓得躲到了范无救的身后。
  知道吗?当然知道!柳厌离八辈祖宗的鬼魂都是他们经手的,这种事谁能瞒得过负责勾魂的黑白无常?
  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柳厌离也会想,当年灭族之恨到底该怪谁?
  怪孟老大?即使知道没有她的告密说不定也会有旁人,可这与她亲自动手毕竟不同,柳厌离一直记得她端着鸠酒的身影,可要说真的恨之入骨,却又差了点意思。
  怪荀慕寒?这件事上他确实算的上幕后黑手,可也只不过是将恰好的人摆在了恰好的地方,既没有唆使表哥丧心病狂的图谋皇位,也没有暗示母亲对自己的侄子怦然心动,更何况柳家是靠他留下的后手方才正名,说起来,真正造成悲剧的直接原因还是表哥与母亲自己,偏偏这二人都已魂飞魄散,爱恨情仇泯然于尘土。
  不,她冷静的想到,这只不过是成全她自私自利的爱情的借口罢了。
  她爱着荀慕寒,隐忍的爱在表面的冰层下奔涌,让她的灵魂在冲刷中不断颤抖,即使这种爱更近乎于恨。
  她恨着荀慕寒,恨他当初为何不像普通的兄妹那样跟她相处,以至于将她引诱到了地狱的边缘,就算家破人亡也无法回头。
  如果她真的心如止水,此刻应该心甘情愿的被地藏菩萨渡化解脱了吧?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执着的等待一个结果。
  无论荀慕寒是生是死,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总会等到的。
  “为了预防那个挨千刀的真的把自己玩死了,我还是从现在就开始物色第二春的对象吧,其实还是要找辛巳这种居家型的比较好?”
  一直为大姐头当牛做马,一天之内来往黄泉路与鬼判殿几十趟的辛巳猛的打了个冷颤,悲叹着看了看自己快要跑断的小细腿,认命的继续抱着书简狂奔。
  大笔一挥结束了今日的文书工作,柳厌离双手扶腰,颤颤悠悠的从四方椅上站了起来,缓缓的伸了个懒腰,坐在如此之硬的破椅子上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浑身僵硬酸痛,就算是鬼也受不了啊。
  好不容易扶着墙一步一颤的挪到了单身宿舍,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门。
  “崔府君那个死老头,”一边艰难的迈过门槛,柳厌离一边碎碎念,“我都升官了还不能换个大点的房间,说什么单身狗就不要占用公共资源,我看他就是……”
  后面半句话,被柳无常永久的吞进了肚子里,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闺房里。
  更正,
  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站在她的闺房里。
  男子衣衫半褪,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他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袍,没有系上束腰,松垮的垂落到了小臂,似乎是在认真的整理里衣,身旁的木桌上放着一顶与外袍同色的高帽子,帽子上绣的“正在捉你”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这套衣服原本应该安安静静的躺在柳某人的衣柜里,原主人据说是那位“失踪了一千年多一点点”的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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