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一张小几,上面正温着一壶酒,白玉酒碗中袅袅散发醇香,他气质洒脱,持酒一饮而尽,看上去如一个沉醉于美酒中的风流名士。
亭远神君骇然,太和剑修同境界无敌不是吹嘘,剑修者,修炼比普通修士难上数倍,但凡能脱颖而出的,尽是这修真界最拔尖儿的人物,更何况还是一位化神期的剑修。
他立刻掐诀放出领域!
却听到那青年低声吟了一句诗。
“杏旗沽酒池中剑,苍狗白云青弭巅。”
他听懂了。
——杀人剑,青弭峰!
领域张开之时,无数符箓飞出,不管高阶低阶,竟全部都是传音符,与此同时,亭远神君祭出五道法宝攻击,上百张攻击符箓齐齐而出。
这是搏命的架势!
可他的领域却被一个更大的剑域笼罩在其下。
那青年骤然抽去身下阔剑,曼声吟道:“红尘万丈凭留去,醉倚霓霞花底眠。”
一剑寒光乍起,那些琐碎的符箓竟全部在这光芒中碎成粉末!
亭远神君觉得腰间一凉,所有灵力都泄了劲气,他突然觉得惶恐……发生了什么?
这一道剑光之后,那柄阔剑重新回到青年手中,稳稳地托住了快要掉落地上的小几和酒壶。
而青年对面的亭远神君,已经断成了两截,连元神都消弭在了剑域之中。
一剑杀一化神。
酒还未温。
青年看着远处的晋城,露出一个微笑道:“小师弟,这一次,你欠我一个人情。”
……
曲笙和夏时走进内堂,两人对坐后,夏时道:“虽然此次逃过青极宗一劫,但只要苍梧还如此弱小,难保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门中弟子修炼各有缘法,而曲掌门的体质,才是目前最该尽早解决的,只有掌门强大起来,其他宗门才不会轻易打你们的主意。”
“师父曾经说过,我体内经脉犹如将要干涸的溪流,许多灵窍甚至有将续未续之相,所以修行才会如此艰难。”曲笙一派坦然,“夏道友若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说,为了苍梧,我愿试尽一切办法。”
夏时一双桃花眼垂下,像是夜色中轻坠枝头的盛放之花,他轻声道:“你真的这么想?难道你不知道,对于你这样的经脉,提升修为最好的办法便是双修。如果你愿意试尽一切办法,倒不如去寻些体质适合采补的修士合作,这类人虽然不多,只要用心找,还是有的。”
曲笙笑道:“夏道友别拿我寻开心,试探我做什么?”
“曲掌门愿意为苍梧牺牲性命,却不愿找人双修,好提升修为?”
曲笙奇道:“振兴门派和找道侣,怎么能混为一谈?我愿意为门派牺牲性命,却不会牺牲自己的感情,我愿意为门派去艳阳楼出卖技艺,却不会出卖自己的心,身为一名修士之前,在身为一名掌门之前,夏道友……首先,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苍梧大道,纯真赤诚,有人心,方才有大道,否则我得来的修为,又与那些魑魅魍魉何异?”
她贪财,却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想变强,却绝不会以此为理由,堕落自己的心。
夏时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曲掌门如此坚定,那请看这幅图。”
他将那副人体经脉运行图放了出来。
这图曲笙不陌生,不仅因为这幅图是修士入门的基本常识,还因为她也曾无数次凝望这张图,希望找出能解决自己身体的办法。
也许夏时真的有解决办法,不过从小到大,曲笙失望过太多次,这次心情也很平静,她问道:“此图何解?”
夏时目光清澄,他看着曲笙,郑重道:“我想到了一种办法,也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决你的经脉问题,但需要你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辛苦,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你……愿意试吗?”
曲笙震惊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杏旗沽酒池中剑,苍狗白云青弭巅。
红尘万丈凭留去,醉倚霓霞花底眠。
——大家不妨猜猜这人是谁~
另外,阿笙是不会找没感情的人,走双修路子的。
但后面会如何发展呢……反正吴道长是亲妈(/ω·\*)
25、灯火阑珊不入梦(五)
修士修炼,灵脉固然很重要,然而经脉才是根本。
经脉在人体流转,负责联通丹田、灵台、识海等诸多重要之地,修士斗法、运转灵力,几乎都要靠经脉。
正常修士的经脉,如同一条畅通的河流,只不过资质好的修士经脉更宽阔,运输灵力更快更稳,而差一些的便会细弱一些,以此类推……曲笙的经脉,也并非是前无古人的惨,而是只要被测定体质,就算在修真狂热的前九个纪年,宗门也不会收这种弟子,因为实在不适合修炼。
但她那师父偏生不信邪。
“这么好看的女娃娃,不修炼多可惜。”
可怜她遇到师父的时候,不过才六岁,因为营养不良,瘦得像一根柴禾棍,爹娘死后,她便一个人混迹在流民群里,浑身如同在泥潭里滚过一遭,也不知师父是怎么看出她美貌的。
她只记得当时,周围人看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大灾之年,吃人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她这样无父无母的孩子,说不准什么时候睡着了,便被人丢进锅里。她走在流民群的后方,已是两天粒米未尽,渴了只能去嚼清苦的草汁。
所以她看到那谪仙似的男子,向她伸出白玉般干净清透的双手时,并没有昏了头脑,而是戒备地后退一步。
这举动落在男子眼中,却令他更加怜爱,他没嫌弃她脏,将她抱了起来。
“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要吃我吗?”小女孩儿幼细的声音问道。
男子忍俊不禁。
“小乖球,我会给你干净的衣裳穿,给你香喷喷的肉馒头吃,把你养得漂漂亮亮,教你一身本领,绝不让你轻易被人吃。”
“可他们,”曲笙小手一指那些流民,“已经快要吃人了。”
男子目光中露出无奈之色,修士极少插手凡间事,并非只是怕因果牵累,也是因为某些事早有定数。
可他还是一挥衣袖,刮起一阵清风,将里面大部分人的疾病疼痛驱除了大半,其中蕴含的灵力足够让他们几日不饿,
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轻声道:“人啊,只要生出吃人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小乖球,以后你会懂的。”
她与苍梧的相遇,与师父的相遇,就是从一个简单的“吃人”问题开始的。虽然干净的衣裳她没穿过,香喷喷的肉馒头她没尝过,那些光鲜靓丽的红男绿女离她那样遥远……可为了不被人吃,她便跟着师父走了。
都说一入仙门,道凡不同。
但曲笙却没觉得有多少不一样,经历青极宗一战,她侥幸归来,仍有一种不确定感——即便是成了修士,她也继续恐惧着“被人吃”,而她所处的环境,也继续存在着“吃人”。
夏时问她愿不愿意——这有什么好想的吗?
她看着那副人体经脉图,轻声道:“能成为苍梧弟子,多活了这十年,甚至得到比凡人活得更长久的机会,已是我捡来的福分。即便资质不好,我时常安慰自己,只要能修炼就足够了,夏道友,我其实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夏时那双桃花眼沉沉地看着她,曲笙对他一笑,继续道:“可经历了青极宗一事,我才知道,只埋头修炼是不够的,因为这个修真界不允许人‘知足’,它时时刻刻诱惑着人身体里那颗‘吃人’的心,这是一个不进则退的游戏,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她双手叠加,放在额前,深深地拜了下去,“为了苍梧,我愿背负一切。夏道友,请你教我。”
夏时轻拂她衣角,将她托了起来。
曲笙短短几句话,隐含重重苦难——他突然间明白了历练的意义:苍梧、晋城、青极宗、好人、坏人、不同立场的人……这华美表象下的世界一角被掀起,露出峥嵘嶙峋的真实。
他道:“你放心,我会尽力。”
“多谢夏道友。”曲笙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很浅,她甚至不敢笑得苦尽甘来,因为未来充满了不确定,
夏时却从未见过这样辛酸的笑容。他历练少,私下便精于推演人心,往往一件事要想上数遍,绝不留死角,以为这样便可以笑看尔虞我诈,游走红尘。却没想到进了苍梧,未看人生百态,先看了这浮世挣扎中的笑容,胸中一团苦滋味。可也正是这笑容,使得他有所顿悟,一时间金丹初期境界松动,险险要突破。
他强压了下来,神色一敛,正色道:“不过首先我要用神识进入你的经脉,探你灵窍。”
在曲笙眼里,夏时依旧淡然如初,未露出一丝马脚,当下爽快应下:“没问题。”她二话不说,伸手如电。
于是那白生生的小手又抓了过来。
女修有一点好处,得灵力滋养身体,不起痘斑不起茧,曲笙掌心软乎乎一片,温热细嫩,还带着一股陌生的触动——夏时差点像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